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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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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喝了口酒,錢來發笑道: 「上門照顧的吃客,只管東西合不合味,少理掌櫃的作風如何,作風填不得饑,食物爽口才叫正辦;我說姑奶奶,你就吃你的吧,犯不著拿那胖子操閒心。」 楚雪鳳不禁啐道: 「你就知道吃,活像餓了三百年的似的……」 錢來發口中又已塞進一塊羊肉,含含混混的還來不及回答,店門外已傳來—陣急奔的馬蹄聲,蹄聲原來越過地頭,卻在須臾的停頓後再度繞返,馬匹的噴鼻聲接連響起,—個滿臉風塵,形色憂惶的年輕人已急步闖入。 哼了一聲,楚雪鳳撇著唇角道: 「還真有人好這個調調呢,馬頭都超過去了,卻又偏偏繞了回來,招牌做到這個程度,也難怪掌櫃的拽起來啦。」 錢來發本能的瞥一眼進門的人,不由微微一怔,這小夥子好生面善,仿佛打哪兒見過?他正在尋思,年輕人已開口叫了吃食,臉孔側轉,剛巧和錢來發照面,這一照面,竟也有些發愣。 楚雪鳳向來就反應快,見狀之下,輕輕朝小夥子的方向呶呶嘴: 「大佬,那後生好像認得你呢?」 點點頭,錢來發敲著自家腦門: 「不錯,我也似乎在哪裡見過他,就是—時記不起來……」 這時,那年輕人有些猶豫的蹭了過來,他注視著錢來發,十分拘謹的道: 「請原諒我的冒昧,不知尊駕高姓是否姓錢?」 錢來發上下打量著對方,邊收回踩在板凳上的一條腿,嘿嘿笑道: 「吃你問對了,我可不正好姓錢?」 年輕人的聲調忽然起了顫抖: 「錢來發錢大爺,想就是尊駕了?」 錢來發摸著下巴道: 「那傢伙恰巧是我。」 年輕人也不管地下有多麼濘濕粘塌,驀然雙膝跪落,納頭便拜: 「自幼崇敬,多年懸思,直到今天總算有幸拜識,來發恩公,尚請受我嚴子畏三叩——」 瞧一眼店裡食客的詫異神情,錢來發趕緊—把拉起跪在地下的年輕人: 「別,別,別,老弟千萬別來這一手,有話好說,如此大禮可叫我承當不住……」 這個叫做嚴子畏的小夥子雙目含淚,以充滿摯誠與尊敬的形色面對錢來發,那種由衷的仰望之情,出自肺腑的感念之忱,著實令人心中悸震;他垂手肅立,放低了聲音道: 「恩公大概不記得我了?」 尷尬的打了個哈哈,錢來發坦然道: 「老實說,看你頗為面善,就只一時記不起在什麼場合見過……」 嚴子畏道: 「我提—個人,恩公或許記得,也可能就把我聯想到了——」 錢來發忙道: 「是誰?」 嚴子畏端容道: 「前任黔南按察使嚴正甫嚴大人……」 長長「哦」了一聲,錢來發兩眼放光,立時頓悟的用力一拍嚴子畏肩膀: 「當日在『青花圩』那爿陋店裡,隨護于嚴大人身邊的小夥子,可就是你?」 嚴於畏躬身道: 「正是子畏;那天晚上,若非恩公施援,大伯與我,恐怕俱皆在劫難逃!」 錢來發笑道: 「好說好說,那一次,我乃有備而去,專程襄助,豈能稍容對方得逞?」 嚴子畏恭謹的道: 「只不知恩公何以賜助?事後,大伯再三尋思,不得其解,大伯自隊與恩公一無淵源,二欠往還,更未有些許德惠分沾恩公,恩公卻慨伸援手,救命於決死之間,此等情義,受施者居然莫明根由,說起來未免汗顏……」 錢來發又摸著自家的下巴道: 「這檔子事,好比孩子死了他娘,說起來話就長了,老第,令伯父不錯與我毫無淵源,素昧平生,可謂一鞭子打不著,三竿子撈不著,但人與人的牽連、因果的相互迴圈,其關係卻並不一定是直接的,種下什麼,收到什麼,冥冥中自有天數,天數概括的乃是原則,原則不誤,還報的物件就未必那麼特定了……」 嚴於畏迷惘的道: 「我不瞭解你的意思……」 錢來發解釋著道: 「老弟,我打個譬喻,你馬上就會懂了,比如說,老子作了孽,遭報的不一定是他,但報應必然會來,說不定就報在他兒子或孫子身上,你對別人施過德惠,回饋於你的不見得是受惠者本人,亦有可能是他的親戚或朋友,我這樣說,你大概就多少明白了吧?」 嚴於畏頷首道: 「恩公的說法,是指我大伯雖于恩公沒有直接的施受關係,卻有間接的因果相連,恩公仗義救援,道理就在這一層上?」 錢來發笑道: 「就是這個意思,一點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小子有悟力,一點便透——」 說到這裡,他忽然察覺有人在扯動他的衣角,側首望去,正是楚雪鳳: 「大佬,初見面你就嘮叨了這一大堆,也不請人家落座,你的禮貌都跑到哪兒去啦?」 錢來發呵呵笑道: 「談得高興,你不提,我倒忘了,來來來,嚴老弟,板凳髒,也不必坐了,有樣學樣,踩在凳子上一齊吃吧!」 有些靦腆的看了看楚雪鳳,嚴子畏欠著身道: 「恩公,不知這—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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