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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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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他鄉故人 等不及回到家,錢來發已在半路上這爿客棧裡躺了下來,客棧坐落於「雙福鎮」的大街叉巷裡,設備雖不考究,卻相當乾淨清爽,尤其環境單純,正適合他暫時留住養傷。 焦家兄弟被錢來發催促著押解鏢貨先回門交差去了,於是,楚雪鳳就理所當然的耽了下來,隨侍在側,做了錢來發的看護。 楚雪鳳的確有她的一手,在極短的時間裡,她已將「雙福鎮」最好的大夫請來了為錢來發診斷療傷,大夫的醫道果然不差,收費自則亦是一流,好在錢來發不在乎錢,只要能早日痊癒,多耗幾文在他來說也實在不算什麼。 大夫是每日晨昏各來一次,走得殷勤,看得仔細,用藥又是上好的材料,再襯以錢來發本身底子厚實,傷情恢復得相當迅速,僅僅五天光景,他已可以行動自如,就是脖頸轉扭還不大方便,大夫曾經告訴他,那「倒鉤刃」的一插,幸虧是當時偏了方位,更靠著他後頸肉的肥韌嵌緊了鉤鋒,否則,只要稍深兩分,便進了頸骨,稍斜寸許,就割斷血脈啦! 腰際的創口癒合得挺理想,他自己明白,多少還帶點內傷,那是姓安的胖子一撞之功,好在瘀鬱不重,他自行運氣調息,即可治理。五天以來,算是大大的休歇了一陣,而玉人在旁,噓寒問暖之外尤加親奉羹湯,那股子愜意與熨貼,就更不用說了。 當大夫收拾好營生的傢伙,再三道別而去,又是日影西斜的時分了,楚雪鳳端過一杯冒著熱氣的香茶,柔聲輕問錢來發: 「大佬,今晚上想吃點什麼呀?剛才大夫說過,已不用像前些日那樣忌口了,我看你每天吃著客棧送來的飯菜,—副愁眉苦臉的模樣,也真叫可憐生的……」 接過茶懷,錢來發笑吟吟的道: 「可不是,這爿客棧清爽倒還清爽,就是廚下的烹調差了味,說他淡得出鳥來亦毫不為過,換個花樣吃吃正乃求之不得,你說說看,晚上咱們弄點什麼新鮮玩意上口?」 楚雪鳳想了想,道: 「昨天下午我到街上去替你抓藥,路過一家鐵匠鋪的時候,偶然發現有個賣吃食的地方,內容挺別致,如果你吃膩了這裡的東西,倒不妨去試試。」 錢來發道: 「內容挺別致?是賣什麼的來著?」 楚雪鳳笑道: 「說起來是粗食,怕你不入口!」 錢來發一拍肚皮道: 「你休把我看成那般養尊處優,我說楚姑娘,我開金子店不錯,卻不似—幹金店老闆的刁嘴刁舌,但凡能吃的東西,我都吃得,—朝睡錦榻,一朝臥荒野,今夕瓊液玉漿、山珍海味;明日山泉草露、幹饃黴餅,只要人家能受,我全能受,誇口點說,恐怕我受得的,還有許多人受不了哩!」 楚雪鳳眨著眼道: 「少給我來這些長篇大論,又不是逼著你去吃毒藥,犯不仁如此慷慨激昂法;大佬,我講的那個所在,賣的是硬烙餅、羊肉鍋子,外帶燒酒,這種檔口,往北邊深去不算稀罕,在這裡看到就少有了……」 咽了口唾沫,錢來發道: 「好,好極了,大碗酒、大塊肉,我最喜歡這種情調,吃喝完了,再來一碗滾燙的羊雜湯,灑上胡椒末、酸菜丁,拿烙餅撕碎了放進湯碗裡混著下肚,滿頭汗、滿身熱,那等滋味,說有多妙,就有多妙!」 楚雪鳳接著道: 「要是能有幾根蔥白、—碟翠嫩小黃瓜拌著,味道就更美啦……」 錢來發不覺又吞了一口口水: 「辰光不早,姑奶奶,咱們這就出門上啃去!」 楚雪鳳笑了起來: 「看你饞成那副德性,放心,羊肉鍋子跑不了,是用大鐵鍋嵌在石灶上的呢!」 兩個人從客棧出來,楚雪鳳權充引導,沒走多遠,來到這爿羊肉鍋子的檔口之前——一間破瓦屋,窄門面,當門砌起一座石灶,灶蔔柴火燒得正旺,灶上那口油漬厚膩,烏黑泛光的大號鐵鍋裡,滿盛的肉湯業已沸滾,肉汁濃稠,香味襲人,就算不讓楚雪鳳領路,光循著這股子特有的肉香,錢來發自信也找得了來。 店裡賣的不止是肉湯、烙餅、燒酒,還有鹽水煮花生、醋泡嫩薑,以及全副的熟鹵羊頭內臟,居然也有成棵的大蔥、切段的黃瓜,只是黃瓜看上去老了點。 桌子板凳也和這爿鳥店的外貌一樣不講究,都是用粗厚木板釘就,而且油污斑斑,難以沾靠,看到先來的幾個客人並未落座,僅拿一隻腳站在泥地下,另一隻腳踩在板凳上,雙手捧碗,唏哩呼嚕的吃喝,光景倒像這些桌凳原本便不是供人坐著進食的。 掌灶的是個又肥又壯的大胖子,頭頂油亮,一張圓臉也是油亮,面對灶前肉汁滾燙的鐵鍋,灶側擺置著的厚重砧板,—會兒起勺舀湯,一會兒揚刀片肉,動作竟然麻利得緊。 店裡店外,就只得他一個人。 錢來發叫過了吃食,也有樣學樣,拿一腳踏地,另一腳便登上了板凳,楚雪鳳是個女人家,不便也照葫蘆畫瓢,只好取出手絹鋪在凳面,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兩隻手髒,卻隔離桌沿老遠。 等—碟羊口條,—盤白煮羊肉端上了桌,同時也上了辣醬佐料、蔥白黃瓜,外帶兩斤烙餅,在那大胖子粗手粗腳一陣風似的轉去之後,錢來發舉筷低笑: 「嘗嘗看,楚姑娘,這地方是邋遢了點,說不定東西卻別具風味……」 楚雪鳳無可奈何的道: 「我是打外面經過瞥見這家檔口,要是知道裡頭這麼髒法,就不叫你來了。」 夾起—片熟羊肉蘸了佐料,錢來發道: 「既來之,則安之,先吃了再說。」 羊肉入口,他細細咀嚼了一會,不由眯起雙眼,「唔」「唔」讚美: 「不錯,的確不錯,味道夠,不肥不膩,香腴可口,來,吃一片試試……」 四錫壺的燒酒和兩隻粗瓷缺口的中碗是一道來的,那胖子就像同他店裡的吃客有仇似的,乒乒乓乓把東西放下,又頭也不回的走了活人。 楚雪鳳在碗裡斟過酒,不由偷瞄了那胖子—眼,搖頭竊笑道: 「這傢伙做生意怎麼這樣做法?粗手重腳的一點也不懂和氣生財的道理,難道不怕得罪了客人?」 錢來發端起瓷碗,深深喝了一口,才籲著氣咂響唇舌: 「好,酒也好,沖得帶勁!」 楚雪鳳取一截微顯幹萎的黃瓜輕咬著,邊有幾分佯嗔的道: 「喂,別只顧吃喝,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到?」 嘴裡塞進一塊烙餅,待吞下肚去,錢來發始呵呵笑道: 「管你祭飽五臟廟就得,店掌櫃的是個什麼態度與我們何干?得罪客人是他的事,待你我下一遭光顧,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楚雪鳳吃著口條,邊道: 「東西味道不差,大佬,我在想,這胖子一定憑藉他有一把好手藝,做出來的吃食獨得一味,才敢這麼大手大腳,愛搭不理,沒將客人當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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