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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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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片叢生著雜草矮樹的崎嶇丘陵地裡,「火印星君」 潘得壽靜靜盤膝坐在一處背風的窪坑內,他的外表十分安詳鎮定,誰也看不出覺不出,他的內心又是如何緊張焦慮。 「雷」字級的二把頭「牌刀錐甲」駱大宏伏在窪坑的邊沿,目不轉睛的朝著土路那邊注視著,寬大的臉膛上是--片木然,只有他偶而移換雙手兵器的動作,才多少顯示出他在這等窒迫的期待中那難以言喻的不安來…… 「金家樓」的人手們早已散佈在丘陵地的四周,他們全都隱蔽得很好,莫說在這濃稠的夜色中不易察覺他們的存在,即便是大白天裡,恐怕也找不出什麼可疑的端倪來。 辰光在靜默中流逝,也在凝固的煞氣中流逝,無論夜是多麼的稠厚,寒風是如何的強勁,人心又是多麼忐忑,時間總是一段一段的溜走了。 輕咳一聲,駱大宏轉回頭來,低沉的道:「三當家,估量著時刻也該差不多了,怎的卻不見絲毫動靜?」 閉目盤膝的潘得壽,慢慢睜開雙眼,腔調有些喑啞:「許是有了什麼意外的耽擱,襲敵誘殺的行動,原本就要臨機應變,從權處置,時間上的限制往往不切實際,要在有利的情況下達成日的,就得覓尋那有利的形勢才能竟功,早點晚點,不足為異。」 駱大宏皺著眉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這麼久下來,卻一點動靜不見,未免叫人耽心;三當家,無論時機如何,形勢如何,他們的任務總要執行,而一旦開始動手,便不該毫無反應,我是怕出了紕漏!」 潘得壽緩緩的道:「出紕漏的可能性極大,因為這徹頭徹尾就是一樁出紕漏的事,不過,我相信他們應付得丁,也能達成擬議中的任務……」 歎了口氣,駱大宏道:「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心裡不落實,好像……好像有種不祥的預感似的……」 潘得壽嚴肅的道:「流血搏命。本無祥瑞可言,要緊的是我們自己須沉得住氣,定得下心,生死之間,求的只是個全義全忠罷了。」 駱大宏苦笑道:「這是不消說的,就這股小悶氣,窒迫得人發慌……」 潘得壽道:「穩著點,大宏,想也不須再等多久了。」 隨手折了一根枯黃的草梗在嘴裡咬著,駱大宏目光飄向土路對面的松林,沉沉的道:「三當家,不知大司律那邊是否也等得心焦了?這黑的天,看出去遠近全似浸在一團濃墨中,連心裡也像被塗黑啦……」 潘得壽道:「大司律他們一定也在著急,但又有什麼辦法?除了等,也只有等下去,在奉到樓主的新諭令之前,誰亦不准妄動。」 嘴裡咬著草梗,駱大宏懶懶的道:「會不會--三當家,我們的人一進去就被對方全坑了?」 潘得壽搖頭道:「很不可能,四當家的身手你是見過的,想制住他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尤其那展若塵藝業之高,更勝於四當家,有他們兩個配搭,再加上顏兆與蘇傑為輔,任是敵逆方面陣勢如何強大,輕易也占不了他們多大便宜……」 駱大宏道:「就算有個萬一吧,至少他們也得捎個信回來才叫允當,情況再是如何糟法,總不至於連傳警示危的機會都沒有……」 潘得壽道:「所以我認為即使發生什麼意外,也不會有多大的兇險。」 此刻,夜暗中響起一陣輕細的悉數聲,是「電」字級的大把頭「花巾」趙琦摸了過來,他習慣的紮著他那條有如標記般的黑白錦質花斑頭巾,-縮身進了窪坑,低促的開口道:「算時辰四當家與展爺他們該有消息了,如今卻毫無動靜,此中只怕透著邪,三當家,你看我們是不是請示老夫人一下,預做應變?!」 潘得壽沉吟著道:「你那邊可曾發現什麼不尋常的跡象?」 趙琦道:「兩眼望出去是一片黑,任什麼光景也都隱沒在那一片濃墨似的黝黑裡了,不要的徵候倒是不曾看見,只是照時間上算,仿佛不大對勁!」 潘得壽道:「也罷,趙琦.就麻煩你走上一趟。過去向樓主請示看,她若有什麼交待,我們也好依她的吩咐重新佈置再做定奪。」 長身而起,趙琦道:「三當家,我這就去,老實說,我可真是憋不住了。」 等趙琦離開之後,駱大宏不禁憂形於色的道:「三當家,事情恐怕出了岔子,這種惶惶不安的感覺.像是有著傳染性,我看不但是我,似乎大夥都有著相似的感應!」 潘得壽清臒的面孔是一片陰森森的冷漠,他沉緩的道:「大宏,我業已告訴過你,今晚上的行動,壓根就不是一樁令人心曠神怡的事,殺戈之內涵便充滿了殘酷及怖烈,當然沒有人會感到清泰和順,你身為首腦之屬,切記要安定自若,如是我們領導者都表露了疑懼猶豫之態,又怎樣來要求我們的手下鎮定應變,面對強敵?」 駱大宏不由汗顏的道:「三當家教訓得是,其實我並非怯慮,主要是覺得情況有異.不能不把我內心的憂疑向三當家桌報,我個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正如三當家所言……生死之間,求的乃是個全忠全義而已,為了老夫人,為了『金家樓』,駱某人一命何足道戰!」 微微頷首,潘得壽道:「你有這樣的想法,就不枉『金家樓』栽培你一場了,大宏,別的休提,且等著為樓主效命,替『金家樓』盡忠吧!」 駱大宏凜然道:「三當家釋念,駱某人哲此一命報效老夫人.報效『金家樓』!」 低喟一聲,潘得壽道:「話已說到這裡了,大宏,你可願聽我幾句臆測之言?」 駱大宏謹慎的道:「頓候三當家教誨。」 潘得壽沉重的道:「今晚上的情況是不大對,先從實力上說,我們就比不上人家,再自敵情而言,我們又十分隔閡,我們所憑藉的,只是一條心,滿腔血而已,我坐在這裡,你以為我只是調氣養神,靜待敵逆自投羅網?那就錯了,大宏,我是在做全盤的檢討,詳細的規算,而越思量就越覺得形勢不妙,情態艱危;事到如今,我們的前鋒消息不明,業已過了應該發生變異的辰光,這就透著兇險,透著不妥,但是,我們卻不可自亂腳步,予敵逆以可乘之機。 你要記住,便是鋼刀架頸,血流五步,我們身為『金家樓』的首要之屬,也得挺直脊樑,保持住那一口不屈不畏之氣!」 神情肅穆又莊嚴,駱大宏道: 「三當家說得是,我自當謹記不忘!」 潘得壽又道: 「且等著吧,是好是歹,不用多久亦將見分曉了,你要明白,我們乃是為了什麼而來,即使情況再壞,也就是整個『金家樓』的幻滅而已……並不比我們業已遭遇到的事實更差,是麼?」 澀澀的一笑,駱大宏道: 「所差的只有一點,三當家--此番之前,我們尚有重整基業的希望,這次若是失敗,大概就再沒有恢復舊日風光的可能了!」 潘得壽道:「不-定,大宏,問題是若然失敗,我們尚能活出多少人去,又能活出哪些人去!楚雖三分,亡秦必楚,只要一息尚存,便仍有指望,怕的是,活出去的人首先失去了信心,那就完了!」 深思著,駱大宏低沉有力的道: 「三當家,你的話是對的!」 潘得壽悒鬱的道: 「且候樓主的指示再說,事到如今,我想,樓主也夠憂心的了……」 駱大宏道:「不止是現下的境況不明會使老夫人煩惱,打『金家樓』開創的那一天起始,老夫人又在什麼時節放得下心過?而老爺子去得早,少爺又慘遭橫死,如今甚至連『金家樓』的基業也被人刨了去,這種種端端的不幸變故,全在老夫人眼裡經過、手上流過;若非老夫人的意志堅強,頂得住煎熬,恐怕早就撐不到如今了,恁般的打擊,別說-個婦道人家,就是個人男人,也-樣承受不住……」 潘得壽深具同感的道: 「不錯,像樓主這樣有著無比韌力與耐力的人,我還真是少見,也全虧了她,『金家樓』才能屹立至今,眼看著,也只有靠她方可再將『金家樓』扶持起來……」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 「所以說,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替樓主分憂分勞,為整個組合全力以赴,像展若塵,人家身在事外,未拿『金家樓』俸祿,未沾『金家樓』的恩澤,前無淵源,後無牽連,只為了報德還情,便豁命以償,我們說什麼也該更加賣勁,不可讓展若塵的忠義把我們比低了下去……」 駱大宏道:「我也想過這件事,三當家,展爺夠種,夠道義,夠一個男子漢的氣魄,我們在這方面總得同他爭一爭,不能讓人說『金家樓』的嫡系弟兄反而不如一個外人那般盡心的效命!」 潘得壽正想再說什麼,人影閃處,「花巾」趙琦已經氣呼呼的掠落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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