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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七


  「雙絕劍」唐丹道:「別再聒噪了,淨在些閒篇上磨牙--向老弟,趕緊把到後頭搜的『白鐵扇擔』鐘開泰、『人面虎』石光堯、『二郎君』李掙強召回來,還有『響尾鞭』商弘手下的『紫英隊』人馬也該朝『大金樓』方面調聚來!」

  向敢道:「我們這就行動--商弘!」

  方才由正廳奔來報信的那個粗獷紫衣大漢連忙躬身回應:「五爺吩咐!」

  向敢立道:「九昌閣』的搜索停止,即刻傳令所有人手轉向『大金樓』進發!」

  那商弘應了一聲,急急回身吆喝著傳諭去了,「鬼旋風」史邦笑道:「老麼,商弘這愣貨倒還挺受你使喚的呢……」

  向敢淡淡的道:「人總得有個班底才好辦事,『紫英隊』我已暗中支持他們四五年了,否則,在『金家樓』的壓力之下,還有他們混的?」

  史邦低笑道:「老麼,敢情你早在四五年以前就想扳倒金老寡婦啦?」

  入鬢的劍眉輕軒,向敢沒有明白回答,他沉緩的道:「什麼時候有這種想法並不重要,史兄,重要的是目前的事實!」

  不錯,重要的是目前的事實,向敢終究是背叛了他的宗主,逆反了他的組合,用暴力、用鮮血,無論他祈求的是什麼,爭取的是什麼,行為上的一切,已不能再以任何解釋來加以圃轉--叛逆就是叛逆!

  屋裡銀燈燦亮,在明晃晃的燈光之下,「刀疤」官九與「斷眉」楊渭兩人面對面的坐著喝酒,低酌淺飲,談笑風生,四兩裝的錫壺,業已空了六把,醉濃的「二鍋頭」下肚,兩個人的面孔全浮上了一抹滲著油膩的赤紅。

  官九和楊渭都是「金家樓」、「雷字級」的好手,官九是四把頭,楊渭是五把頭,二人私誼極深,在他們這最高一級的把頭群裡,再找不到比他們更要好的一對了。夜很冷瑟,也很幽寂,但二人興致頗佳,依然對酒縱論,笑語天下,具皆勁道十足,熱哄哄的似有喝他個不醉不休之概。

  不知楊渭說了一句什麼逗笑的話,官九不禁哈哈笑了起來,他舉起面前的酒盅,向楊渭瞧了瞧,舉杯的手還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已忽然側首注視著窗外。

  同時,臉上尚未消散的笑意,也立即僵凝了!

  楊渭的反應很快,一面仰起脖子幹了杯中酒,邊有意提高了嗓門道:「老官,只這幾壺淡酒,委實煞不住癮,再拿他兩斤來,我們哥倆好好的灌十足,今朝有酒且他娘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再憂他娘……」

  緊接著,他又低促的問:「有啥不對?」

  官九悄聲道:「外頭有人,而且不只一個,像是躡著手腳在屋外展開了包抄……」

  打著酒嗝,笑著,楊渭的腔色凝重的低語:「會是些什麼人?在『金家樓』這一畝三分地裡,居然對咱們不懷好意,擺起陣仗來?」

  官九那道橫過鼻樑,直蓓耳根的疤痕透著紅光,他以一種帶著三分醉意的腔調道:「我看再來一斤也就夠了,姓楊的,別他娘灌成一隻醉貓,叫人看了落笑話--」

  湊著語尾,他小聲道:「不管是什麼人,既然以這類方式出現,便大多來意不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夥計,準備著『踹盤』吧!」

  點點頭,楊渭道:「傢伙在身上?」

  官九大笑道:「這還少得了?」

  然後,他一指緊閉著的油棉紙窗,又點了點掩扣上的門扉,比了個手式。

  「我從前門撲出去,姓楊的,你打窗口朝外沖,雙管齊下,叫那幫龜孫來個措手不及!」

  楊渭忙道:『得謹慎點,先別下辣手,還不知道外頭都是些什麼人以及來意如何,萬一弄岔了,在自家老窩裡,這個責任可擔待不起……」

  官九將黑袍的下擺掖進了腰帶裡,橫臉的那道疤痕看起來好不猙獰兇惡:「管他娘的什麼牛鬼蛇神,三山五嶽,他們既敢踩著這等坑人的步眼故弄玄虛,便得冒著挨刀受剮的風險,娘的,如果都是自己人,犯得上恁般促狹法?我說姓楊的,這其中十九不是好路數!」

  楊渭的一張寬黃大臉上透著深深的疑惑,他搖著頭,斜瞄著紙窗!

  「『金家樓』這多年來,還不曾發生過什麼離譜的怪事,莫不成今天晚上就有那麼一遭意外爆開來叫我們經歷經歷,見識見識?」

  官九悄細的道:「不用嘮叨了,姓楊的,就依我方才所言,先分頭搶出去制他娘個機先,事情怪不怪,玄不玄,馬上就能掀開來見個明白!」

  楊渭道:「小心!」

  「心」字只在他舌尖上蹦跳,掩扣著的門扉已經「嘩啦啦」散碎回揚,官九那壯實的身影,活脫頭出柙猛虎般撲到了外面!

  楊渭卻是橫身滾出,紙窗蓬飛中,他幾乎與官九同時落地,而一片銀絲閃亮著仿佛一條燦麗的流芒罩向了他,自眼角的瞥視裡,他發覺一對漾炫著團團金焰的八角銅錘,也以那等淩厲的勢子圈合住官九!

  楊渭人還半蹲在地下,刹那間,他全身猛翻,空氣中響起削銳的尖裂之聲--

  有若匹煉也似的一柄如帶緬刀,泛閃著波浪般的湧寒彩,照面下已將攻擊他的敵人逼退了三步1

  側旁,官九的那對奇形兵器--

  粗若兒臂,長只兩尺,通體烏黑沉黝,前端卻又打磨得極似鴨嘴的「弧痕筆」倏抖猝揚,叮噹兩響串成一記,硬生生磕開了對方那兩柄沉猛的八角銅錘!

  「弧痕筆」在官九手掌上倒轉了一圈,他冷然注視著圍立周遭的幾位不速之客--共有五人,向他進襲的一個,雙錘並舉胸前,體魄粗短結實,斜眼闊嘴,氣態驕狂;那攻擊楊渭的仁兄,卻幹執一柄網絲拂塵,只看那一根一根透著銀白冷芒的尖韌鋼絲,便曉得這玩意足可割裂人們的肌膚,或者把人紮成個大蛛蝟。站得最遠的是個牛高馬大的紅臉老頭,一身青袍,腳踏草鞋,肩膀上居然扛著一條大號生鐵扁擔,扁擔兩端,更各突出一枚兇險惡毒的內彎鐵鉤,模樣顯得霸道無比;第四位,瘦伶伶的一副身架骨,一張瘦臉也白裡泛黃,形像頗不起眼,只是他亮出來的那傢伙卻叫人心裡發毛,那是一柄雙疊摺刀,一頭刃口向右,另一頭刃口向左,合起來是一塊長條夾鐵殼子,張開來就變成一種犀利的武器,它也有個名稱,叫做「陰陽劊」,是屬於不讓人活命的那類歹毒兵刃!

  第五位,肥瘦倒還均勻,五官也頗端整,只是左頰上一塊巴掌大小的柴斑多少破壞了他外貌上的和諧,有點「美中不足」之憾;這人約莫四十不到的年紀,黑白條的頭巾配搭著鑲白邊的黑衣,服飾與形像都還順眼,不順眼的是他手上那根大蠟竿--

  除非功力有獨到之處的練家子,一般習武者大多不用蠟竿這類傢伙,因為蠟竿無鋒刃,在制敵效果上往往不夠理想,然則,具有特殊修為者自而又當別論了。

  眼下乃是流血豁命的搏殺,這位手執蠟竿的朋友在此類兵器上若無過人的造詣,他豈不就是壽星公吊頸之嫌命長了?

  橫臉的疤痕又在透赤,官九雙目怒瞪,惡狠狠的開口道:「你們都是從哪個鱉洞王八窩裡鑽出來的邪雜碎?深更半夜摸到『金家樓』來撒野賣狠?老子今晚便給你們來個閻王爺留客,剝下這層皮也不用想走了,叫你們此生有幸嘗得一遭『金家樓』的手段!」

  答語的是那紅臉老者,他呵呵一笑,不緊不慢,有條不紊的道:「果然不愧是『金家樓』 『雷字級』的把頭,身手好,氣魄更好,但官九,唯一不好的是你未能認清時勢,審察利害,淨在這裡虛言恫嚇,自我張狂,叫人聽了,多少有點可笑又可悲的感觸。」

  官九重重一哼,道:「什麼意思?」

  紅臉老人微微昂頭,皮笑肉不動的道:「官九,你與楊渭都屬『金家樓』的把頭群中地位最尊的一級,試想以你們的身份,且在『金家樓』的老巢之內,又在如許深宵之際,我們幾個人竟然長趨直入,堂而皇之的向你們展開圍襲,則『金家樓』尚有什等威信可言?又有何力庇護你們?如若不是『金家樓』即將冰消瓦解,潰敗眼前,豈有現下的情況發生?」

  大大震了震,官九吼叫起來:「一派胡說,滿嘴放屁,『金家樓』勢強力雄,穩如磐石,誰敢侵犯?!冰消瓦解,潰敗眼前之言更是扯淡,『金家樓』虎踞遼北,鷹睨天下,豈是你這幾句渾話便能搖動得了的?」

  呵嘴怪笑,紅臉老人道:「你說得不錯,官九,奈何這卻是實情,你如今不信,馬上也就叫你信了!」

  那左頰生有紫斑的人物忽然上前一步,語調十分平靜的道:「官九,『金家樓』勢強力雄,卻擔不住分裂內變,你們內部岐異早興,危機已伏,裡應再加外合,只怕『金家樓』便有似疊卵,不像磐石了……」

  官九大吼:「你是說『金家樓』組合內部有人造反?我不信,這是不可能的事!」

  紫斑人緩緩的道:「今夜便是推翻『金家樓』,拔除金家一族潛勢的辰光,由原『金家樓』一位極具權力的人物率同其部分心腹推動策劃,領導進行,更聯合多路兩道同源,武林志士,齊心舉事。現在『金家樓』各處業已殺戈遍地,血雨漫天,裡應外合之下,『金家樓』措手不及,力量分散,恐怕免不了土崩魚爛的厄運!」

  紅臉老人帶著嘲弄意味的道:「我們早經周詳計畫,細部分工,各有目標,各承責任,而來到這裡的幾個,呵呵,就是專誠侍候二位的一組。官九,老朽不才『鐵鉤扁擔』寶心泉,方才和你說話的這位是『指西竿』莊昭,那光頭招呼你的人是『萬點金』宣志明,開罪楊渭的一個是『千條線』裴啟汝,剩下的一位,『陰陽劊』呂欣就是!如此陣容,想你們二位也該無憾了I」

  五個人的名號,官九可是全有耳聞,他知道這五個人皆是道上頭角崢嶙的角色,尤其是「鐵鉤扁擔」寶心泉與「指西竿」莊昭、「陰陽劊」呂欣三人,更非等閒之輩,論起來,都算得上技尖的好手,而越其如此,他越發焦急懸慮--只對付他兩個,人家已經擺出了如此陣勢,卻不知進襲金申無痕的更是些什麼等樣強者?

  「鐵鉤扁擔」寶心泉漫不經心的道:「時辰不早了,二位,難得你們恁般忠耿,換到另一個世面,你們再多盡點心力服侍你們的舊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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