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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徐小霞突然跪到地上,淚如泉湧:「展大哥……請多珍重……」

  往旁一讓,」展若塵道:「不要這樣,徐小霞,你心中的感受,我能體悟,這已令我覺得安慰,何苦定要在形式上表達?」

  於是,徐小霞站起身來,再次襝衽,依依而去,步履蹌踉間,幾乎是一步一回首……展若塵仰天無語,氣字蕭索而冷木,他沒有再與徐小霞的視線相觸。

  自古以來,仁德最能收心,這不僅是公論與定律,更是事實,任是最鋒利的刀劍,幾曾把一個仇敵渡化成摯情摯意的感恩懷德之人?即使有了「李老斧頭」李玉文這條可尋的線索,展若塵一時之間也來不及再去追查,沿途上,他己耽擱得大多,為了不使金申無痕懸掛,為了有以交待,更為了及時提出一個寧可信其有的警告,他都得快馬加鞭,傾盡全力的朝回奔趕。

  一路上,十分平靜,再也不曾發生任何變故。

  好像那些隱於暗中,處心積慮的兇神惡煞們,業已忘懷了這件事,或者,業已淡漠下來了……這裡,叫「虎頭溝」,距離「金家樓」只有三十多裡的路程。

  三十多裡,策騎狂奔,至多也就是半個時辰的耗費而已,眼看著目的地就朝鼻尖上湊近啦。

  展若塵奇怪自己怎麼會興起一種罕起的「歸心似箭」的感覺!他咀嚼著這種感覺,不由愕然發現,其組成不只是職責的驅使,是內疚的擔負,更有一種親摯的情感在內——好像遊子回家的那等振奮及喜悅!

  回家?那真是他的「家」麼?荒原中的一條幹溝,寬約丈許,溝沿疊集著風化了的層石如土,黃黃褐褐的,灰灰黑黑的,層石的間隙裡雜生著野草,溝底凸凹不平的似凝覆著上片,乾涸了的泥漿,看不出任何「虎頭」的徵象來,然而,這裡就叫「虎頭溝」。

  奔騎向前,幹溝最寬闊的橫面便切過道路,好在築有木橋一座,人馬可以從木橋上通行。

  當擂鼓也似的馬蹄聲敲擊在橋面上,滾雷般往前捲動時,耳中聽著橋下空洞的回聲,展若塵鼻子裡卻也聞到一股奇怪的氣味。

  那是一個嗆鼻的味道,像燒焦了什麼東西,又似點燃了硫磺一類的物質,帶著點辛辣,刺激著嗅覺,雖然,氣息是輕微的。

  腦海裡閃過一抹靈光,而展若塵的反應便如同心念的初動——他雙臂猛振,人已沖天而起,淩空倒旋,暴瀉向後。

  幾乎就在他腳未沾地的刹那,一聲「轟」然巨響倏而傳揚,整座木橋隨著這聲巨響,卷裹在一蓬裂焰的濃煙中崩升向天,又四散紛飛,而大地震動,熱浪排湧,空氣裡迷漫著一股強烈的火藥味,能把人窒息暈倒!

  本能的順著這突起的震動滾跌出去,展若塵伏臥於地,良久不動,每一呼吸,全是薰心嗆肺的煙硝硫火氣味,那種凝膠也似的炙熱浪潮,更似將他周身的毛孔也黏罩住了。

  半晌。

  他緩緩的站立起來,先檢查自己的身一還好,除了滿頭灰土,毛髮表皮略有的傷之外,就只有衣袍破裂了幾處,其他尚無大礙!

  有些怔忡的望著前面那座業已消失的木橋,展若塵不禁晴呼僥倖;木橋全被炸散了,只有幾節烏焦冒煙的長短木樁還淒慘的豎在那裡,周圍幾十丈方圓,皆是散碎拋置的木板,以及塊塊黑紅交雜,撕裂般的血肉——那是展若塵的坐騎。

  尚有嫋嫋的煙硝在飄漾,尚有嗆鼻的火藥氣息在浮動,但是,就沒有人影,除去展若塵以外的人影。

  然而,這顯然是人為的陰謀!

  多毒多狠的一條詭計,他們真是要趕盡殺絕,令展若塵煙消雲散,死無葬身之地!

  向四周搜視了幾遍,展若塵卻未能發現什麼,好像這一切乃是自然形成的一樣,好像那座木橋恰巧該在這個時候爆炸而已!

  輕拂著衣袍上的灰土,展若塵來到溝邊,這裡,也一如異變之前,只是溝底有了掀震後的斑駁,增加了一些散碎的木板及勉可辨認的焦黑肉塊。

  那匹可憐的,飽嘗辛勞奔波之苦的馬兒啊……咬咬牙,展若塵掠過於溝,直往「金家樓」的方向奔去。

  如今,只有靠他自己的兩條腿了。

  好在他很習慣,他這兩條腿,原就跨越過荒野群峰,寒漠疊嶺,這本來就是一雙受得起千里跋涉的腿。

  他目不斜視的奔往「金家樓」,實則他在行動之間凝神聚意,全力貫注,一路上絲毫不敢鬆懈,他知道,對方不會輕易放他過關的,越是將達目的的這段路途,是會越發兇險!

  飛躍著,奔掠著,他提住一口氣,騰起走落,宛若一頭鷹隼,一抹流光,快到只見影幻如風,瞬息裡已是卷揚的老遠……很快的,他已趕出了十裡路。

  至少,十裡路的過程中,沒有再出差錯。

  前面是幾座土丘,零落的分佈在大道兩側,土丘上生長著矮小的野松,風吹聲動,隱隱然意味著險惡,似乎有著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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