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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展若塵道:「那個男人,實在可恨!」

  金申無痕道:「是可恨——我是接到我這位小義妹托專人送來的絕命信之後,方才知曉一切,當我專程赴去,則除了收屍入殮,任何什麼忙也幫不上了,對於死去的人,我無力為助,但對活著的人,我卻多少能以發揮作用。小嘉嘉的將來自然由我承擔,那個負心漢,我也饒他不過,就在嘉嘉母親死後的第三個月,那負心漢便被我手下的幾個硬把子綴上圈住,卻算他命大,只留下一條右臂,仍被他活出命去。」

  展若塵道:「樓主是如何找著那人的?」

  金申無痕恨聲道:「這小子遺棄嘉嘉母女之後,獨個兒潛到魯邊『黃石鎮』去消遙快活,他有名有姓,且屬同道中人,加以不肯安份,要找他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我已說過,我的力量很大,執意要尋某一個主兒,只是遲早的問題而已,恨只恨我那小上七歲的義妹事先沒有托我為力,否則,盡可在悲劇釀成之前將那人搶回,迫其就範,便不會有後來這麼多的淒慘了……」

  展若塵道:「事情發生的時候,樓主已是如今的身份?」

  金申無痕道:「我比嘉嘉的母親大七歲,在她出事的時候,我已嫁到金家有六年了,那辰光,當家的還是老頭子,不過,老頭子事事依我,也就和我自己當家差不多,我義妹的事,他全由著我的意思做,記得把嘉嘉抱回來的那年,少強也才只有一歲半,約莫大上嘉嘉六個月不到……」

  展若塵道:「他們應是一對。」

  金申無痕的表情再度黯然了:「少強與嘉嘉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兩人的情感又好,配成夫妻,最是恰當不過,卻不知是金家或申家上輩子作了什麼孽,遭此大嫉,落得這般光景,好好的一個家,一段緣,就這麼生生拆散了……」

  展若塵低聲道:「施姑娘必然傷痛逾恒……」

  金申無痕道:「這孩子挺能撐,她有著她娘剛強的性子,也承得我兒分強傲的脾氣,表面上頗為抑制,但我曉得,她內心的哀痛必是無以復加的……」

  雙手不覺得抽扭了幾下,展若塵失手殺人無計,卻甚少體會得到殺入之後被殺者那些身後悽楚的牽連,死了的人固己一瞑不視,有無俱空,但活著的人卻情何以堪?想著,他又感到背脊泛寒……

  金申無痕生硬的笑了笑,道:「往後的日子,可難打發了,我已五十有多、大半截人土的人,世問的悲歡離合,也經得不少,好歹,看得淡些,沒了指望的歲月固是過得興味索然,但想想來日無多,也就心懷順暢些了,我擔心的卻是嘉嘉這孩子,才雙十年華,正是大好青春的光景,將來她可怎生消磨啊廣

  展若塵問道:「他們可已有了正式名份?」

  金申無痕道:「還沒有,我倒願意嘉嘉能夠再遇上一個投情合意的人,也好托個將來,像這樣伴著我這孤老婆過下去,冷冷清清的虛擲光陰又算什麼?我自己的兒子死了,卻不能耽擱人家姑娘的青春,不說嘉嘉,也對不住我那九泉之下的老妹子……」

  展若塵道:「但,這是不能勉強的事……」

  金申無痕道:「嘉嘉業已向我再三表明,她願終生侍奉於我左右,孩子的孝心我曉得,也很領情,可是我還不至於糊塗自私到這步田地,我無權,也不忍剝奪孩子的未來,佔據她眼前的美好辰光。莫說嘉嘉是我的義女就算親生女兒,我亦不會答應像這樣的愚孝行為……待過了這段天愁地慘的日子,我再替她挑揀挑揀著,我的兒子夠條件,我相信比我兒子條件更好的也大有人在,問題是,如何來撮合,如何來培養雙方的情感……」

  展若塵頗有感觸的道:「樓主,你真是一位忠厚長者……」

  笑笑,金申無痕道:「對於我喜愛的人,是的,但對某些人來說,我是個最可憎可怖的孤老太婆……」

  展若塵道:「那些人不瞭解你……」

  金申無痕道:「不,就因為他們太瞭解我,才會對我訂下這樣的斷論。」

  想起一件事,展若塵問道:「方才,樓主說到施姑娘的父親曾被樓主屬下圍殺,斬其一臂之後吃他突脫逃去,後來有否再獲此人消息?…

  金申無痕道:「這小子滑溜得很,那次被他逃脫之後,至今二十餘年了,就再也不見此人蹤跡,說不定早已客死異鄉亦未可言。」

  展若塵歎喟的道:「不知施姑娘對她這位生身之父有何感覺?」

  金申無痕氣忿的道:「打我那小義妹有了身孕的事被那人得悉,這負心漢找機會走了後,開始直到孩子生下來,滿了周歲,到我那妹子死了心,服了毒,嘉嘉從未和她這可惡的生身之父見過面,她長大之後雖然明白此中梗概,卻又從來不問不提,我想她縱有父女之情,卻也不會少了對她父親的怨恨!」

  展若塵接著道:「人與人之間的恩怨糾纏,錯雜關係,真是難以明闡曲直……」

  望著展若塵,金申無痕道:「你是個明白人,展若塵,我也很看得起你,希望你傷勢大好之後,能在這裡多盤桓些時日,我們多聚聚聊聊,可別急著就走,尤其在我如今的心境下,你該委屈點順著我,少拗著頭,嗯?」

  展若塵心裡叫苦,不免的囁嚅著:「這個……」

  金申無痕頓時不快的道:「什麼這個那個?剛才還說你是個明白人,怎麼馬上就犯毛病了?展若塵,我高著於你,你也得叫我順順心!」

  咬咬牙,展若塵道:「是,樓主,只怕打擾大多……」

  微微一笑,金申無痕道:「找一個看得起,又談得來的角兒還真不容易;展若塵,我覺得你很多地方都合我的脾胃,是條漢子,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所以,你便久住些時陪陪我,至於什麼叨擾不叨擾的話今後不要再提,別說你一個人,就算三千二千,我也照樣大魚大肉承擔得起。」

  展若塵忙道:「多謝樓主高情,我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

  揮揮手,金申無痕站了起來,和藹的道:「好生養傷,過些日等你身子痊癒了,陪我四處走走,『金家樓』景色不錯,『長春山』更是明媚鐘秀,有許多地方頗堪一瞧……」

  起身站向一邊,展若塵道:「是,樓主。」

  於是,金申無痕緩步離去,望著她那沉穩堅定的背影,展若塵不禁在惶愧中更生迷惆——

  將來,會是怎樣一個發展呢?果真如他所言,人與人之間恩怨的糾纏,關係的惜雜,乃是難以闡明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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