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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展若塵平靜的道:

  」那麼,你就去口報三當家,說我展著塵創傷在身,不先前往拜謁,多承三當家關注,已是感懷不盡,勞駕來探,卻萬萬擔當不起,能否則否,我心領神受了……」

  一步三蹋的跳向門外,玄小香的身影出去,老遠,語音還在空氣中飄漾:「別客氣噗,展爺,你稍待,我們三當家的就來……」

  微微搖頭,展若塵靠在枕上,十分落寞,又十分怔忡的沉思著——

  「金家樓」的上上下下,對他是如此友善,如此誠摯,給予他少有的關懷與溫暖,他們都很懇切同直率,毫不保留的把他當成最親密的對象來接待,在融洽中卻又不失對他的尊敬和禮遇,能夠和「金家樓」的這些人結交該有多好,現實上的利害倒在其次,只是這股於熟絡勁兒,就足以令人嚮往了;然而,他卻總覺得無形中像是橫隔著一道什麼在他心裡,有一點尖銳的什麼在刺戳著他的魂魄,他難以盡情的接受這份春意,他每每覺得不安與欠疚,每覺隱隱的痛楚在他體內扯絞……

  當然,他知道,這完全是為了金少強的緣故,金少強該殺,但是,他沒想到,殺了一個該殺的金少強,卻等於破碎了多少人的希望,抹煞了多少人的歡笑,更給多少人帶來了漫天的愁雲慘霧……

  這些受到牽連的人,卻大多對他這麼好,尤其是金申無痕,續命重生的恩德,更是他精神上一個難以言喻的負荷,她給予他最珍貴的未來,但他卻奪去了她未來的希望。

  寡婦死了獨子,往後,還有什麼指望?展若塵咬著下唇,雙眸神色迷茫而悲哀,自瞳孔的晶幕向外看,原是一片燦麗的午後陽光,竟也變得恁般晦暗陰鬱了……

  他已不敢確定,自己對金少強所做了,到底做對了沒有?於是,有輕沉的腳步聲自門外。

  玄小香又蹦了進來,拉開嗓門道:「展爺,我們三當家來探望你啦。」

  開門人影一晃,出現的是位四旬左右,模樣清臒嚴肅的中年人,這中年人一襲黑袍,身形瘦削。最扎眼的是他額門正中一塊赤紅的斑痕,斑痕呈現著參差的略方形,形若一枚火印!

  這人了進門,已低叱道:「不要大呼小叫,驚憂了展兄!」

  床上,展若塵定下心神,朝著對方抱拳道:「尊駕想是『金家樓』的三當家『火印星君』潘得壽了?」

  那人舉止沉穩的還禮道,「我正是潘得壽,拜望來遲,尚請展兄恕過。」

  展若塵道:「三當家高抬於我了,展某無才無能,只是一個蒙恩受惠,幾死還生的落難之人,幸得樓主及各位關愛照拂,賜我以棲身療傷之地,業已感念不盡入何敢再勞大駕來探?三當家如此多禮,倒令展某好生不安……」

  「火印星君」潘得壽淡淡的一笑道:「展兄名揚天下,威懾兩道,我是仰慕已久,正苦無緣結識,幸利用此良機,怎能不來謁晤?更休論展兄此來,乃是敝上的貴客了……」

  玄小香搬了一張椅子到床前,哈著腰道:「三當家,你老請坐。」

  潘得壽坐下,端詳著展若塵,道:「這幾天來,展兄覺得身子還妥貼麼?」

  展若塵道:「多謝三當,家照應,已經好多了。」

  點點頭,潘得壽道:「展兄初來那天,我曾親迎至此,唯展兄那時失血過多、虛脫太甚,正在暈迷之中,大概並不知曉,展兄的氣色,確要比三天前好些了……」

  連忙再度抱拳,展若塵道:「原來竟是三當家接我人莊的,若非三當家提起,我可真是一點也不知道,當時暈迷如死,只差一口氣了,三當家,迷蒙中未曾見禮致謝,盼望三當家包涵……」

  潘得壽笑笑,道:「好說,展兄不必客氣,在這裡一切都很方便,展兄要什麼儘管開口,我差他們辦來就是,展兄眼下任什麼事皆無須操心,以養好傷勢最為重要。」

  展若塵感激的道:「有勞三當家、自當謹記。」

  潘得壽安詳的道:「摟主大概這一兩天就會回來,但願展兄創傷痊癒神速,早日康復,也好叫樓主寬懷。

  展若塵笑道:「托各位洪福,我想很炔就會好的……」

  站起身來,這位,「金家樓」坐第三把交椅的大人物一拱手道:「展兄傷重宜多靜養,我就不再打擾了!」

  說著、他回首又道:「小香,好生侍候!」

  一躬身,玄小香尊敬的道:「三當家放心,錯不了。」

  在展若塵的再三道謝中,潘得壽轉身離去。玄小香送出門外,垂手哈腰,半晌,他走回來,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水:「乖乖,我們這位三當家乃是最難招惹的了,只要他在的場合,我會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展若塵笑道:「他倒是蠻幹脆的。」

  玄小香一屁股坐在方才他端給潘得壽坐的那張椅子上,籲了口氣:「可不是,他辦什麼事都一樣爽快俐落,絲毫不拖泥帶水,我們樓主對他可賞識得很哩……」

  展若塵若有所思的道:「樓主大約也快回來了……」

  玄小香道:「方才三當家不是說過,就這一兩天……」

  無聲的低喟,展若塵道:「我虧欠她的太多。」

  玄小香自是聽不出展若塵的「弦外之音」,他笑道:「這沒有什麼,我樓主為人行事一向講究道義,欽佩節烈之士,尤其她看得順眼順心的人,就更加百般關照提攜,愛護得緊,展爺以前與我們樓主雖然無淵源,但看她對你的這等顧惜法,顯是器重十分……」

  心胸間更覺沉重了,展若塵酸澀的道:「玄兄,承受大多,有時也是一種痛苦……」

  怔了怔,玄小香不解的道:「這有什麼不好呢?展爺,你可要知道,能得我們樓主著重的人,乃是少之又少,極有份量的角色,她老人家都不屑一顧,不提別人,就拿我們『雷』『電』『月』『星』四級的幾位『大把頭』來說吧,莫以為他們已是這等身份,我們樓主照樣經常不給好臉色看,她對你如此愛惜,簡直是我們想都不敢想的事哪……」

  展若塵苦笑道:「我是受之有愧。」

  玄小香道:「不然,以我看,定是你有樓主特別賞識的地方,若是一個窩囊廢,我們樓主才不會有這份閒心包攬此等與她無關的麻煩事……」

  稍稍往下移動著身子,展若塵有些疲倦的道:「說真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我想,只是我運氣好,命不該絕,才恰遇上樓主路過施援……」

  玄小香老老實實的道:「這是你自謙了,展爺,不說別的,光憑你的『萬兒』就是天大的招牌,單是『屠手』兩個字,已值得我們樓主另眼相看了,何況你所具有的還不止這些!」

  閉上眼,展若塵不由感到一陣冷顫通過全身,是的,他所具有的不止是他的名聲,他血淋淋的過去,他更背負著那沉重的債——

  對那個救了他,更「另眼相看」的金申無痕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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