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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低沉的一笑,赫連雄道:「兄弟,不要難過,我們久別重見,真乃恍同隔世,這樣的運道,正值得欣慰才是,何須傷感?」  

  衛浪雲吵啞的道:「大哥,你瘦了,而且也蒼老許多……你的基業毀於一旦,弟兄死傷星散;甚至連你自己也受了重創,這樣悲慘的遭遇,全是為了匡扶『勿回島』爭雄中土之舉.也全為了我,大哥,我累你太多,我對不起你……」

  赫連雄正色道:「什麼話!我與你是八拜兄弟,義結金蘭同生死,共福禍,連心連意,如手如足,你的事,即乃我的事,我不幫你幫誰?我不扶你扶誰?我心甘情願,毫不勉強,便是死了兄弟我也決不猶豫,更何況這一小小的基業?」

  衛浪雲的聲音有些哽塞:「大哥你對我太好了……」

  赫連雄輕輕的道:「兄弟,你是我這人間世上唯一的親人,我疼你,寵你,兄弟,因為我們是骨肉啊……」

  水冰心溫柔的道:「浪雲,別傷感,今後一切都好了,展在我們面前的,是一片坦途,一片輝煌.你與大哥百劫重逢,正值大喜之事,大哥飽經磨難,方自歸來,你不該使大哥快活一些嗎?」

  赫連雄笑道:「說得好,弟妹,我久聞你的嫻慧,可惜未能趕上你們第一次拜堂,幸而這一遭有運氣,還能參加你們補行的第二次大禮,否則,我這為兄的真會遣憾終生了!」

  臉色微紅,水冰心道:「大哥,平素浪雲多承大哥,關照愛護,我還沒向大哥道謝呢……」

  哈哈笑了,赫連雄:「弟妹客氣了,以後,只怕浪雲這小子找到一位更適合愛護他的人,要把這這老哥,拋到腦勺後去了……」

  水冰心嬌羞的笑笑,垂首不語,衛浪雲的情緒也好轉了些,他道,「大哥,我們往後住在一起,叫冰心多燒幾樣拿手的菜給你太快朵頤!」

  水冰心笑道:「只要大哥愛吃,我包管叫大哥吃個痛快!」

  衛浪雲接著道:「對了,大哥,除開吃,我還要轉告你一件事;大叔、二叔業已決定.將來檄傳天下綠林各道,共舉盟主行參大典時,你的地盤範圍將十倍擴大,而且,另撥二十七個水陸碼頭給你,除此之外,『蠍子』的基業亦將由本島支持重建,補齊原有人手!」

  赫連雄感動的道:「兄弟,島主與二叔對我才真是恩義齊天………」

  水冰心道:「大哥,這點小小報償,哪及得上你替『勿回島』所立的功勞十中其一?只是略表我們的心意而已,大哥接受,我們已是喜慰莫名了……」

  衛浪雲笑道:「這幾天來,江湖上南北各路綠林幫派堂口香壇,也已紛紛派人前來投貼拜謁,並主動要求加盟列名,自今以後,江湖碼頭便將團結一致,主統有序,成為一個有組織有紀律的形體了……」

  赫連雄欣慰的道:「能做到這一步,也不枉我們流血搏命了!」

  這時,門兒突啟,皮四寶又是冒冒失失的撞了進來,他一見房中的人,立即眉開眼笑的嚷了起來:「少主,少夫人,我想你們想得好苦啊.被關在『紫淩宮』他媽那個巴子的黑牢中這段日子,滿鼻孔的濕黴味加上四壁透骨陰寒,可真連心也冷了,我說呢,莫非你們忘記我們啦?一天數著一天,就是沒有人來搭救,再關下去,大夥不發瘋也得瘋啦!」

  不待人家說話,皮四寶又口唾四濺的道;「在他媽那個巴子的『紫淩宮』.吃的是冷飯粗鹽,喝的是操他舅子的迷糊水,偶而來碗湯,也就和刷了鍋倒出來的一樣,灰黃泛黑,最多浮上一根沾泥的菜梗子,人到那種光景,稀奇古怪的毛病就多啦,一下子幻想著雞鴨魚肉,一下夢到了梅花全席.我不是看到那刷鍋水像什錦湯,就瞅著雜米飯似八寶飯,有一次,『紫淩宮』的牢衛伸手進窗口吆喝,我居然望著那支粗肥的人臂變成了紅燒蹄膀,唉,其實紅燒蹄膀怎麼會動呢?這樣苦楚惱人的時光過不完.人瘦得皮包骨,心裡的窩囊氣就更別提了,滿眼望出去,任什麼也都那樣鬱悶陰沉,和寡婦死了獨兒一樣不覺得有啥指望了……」

  榻上的赫連雄笑駡道:「皮四寶,你還有完沒完?」

  衛浪雲忙道:「沒關係,大哥.讓四寶說,我也喜歡和他聊,多長一段日子沒有好好聚上一聚了.」

  皮四寶咧嘴笑道:「可不是嗎,少主,我真以為這輩子見不著你啦,直到那一晚上,乖乖,猛古丁的『紫淩宮』就像炸了營,火光四起,殺喊不絕,不一刻,黑牢外頭便響起了激烈的拚鬥聲,好傢伙,鬼哭狼嚎的,鐵牢門被人撞開,啊哈.『黑浪衣』,我一見,就知道是『勿回島』的天兵下凡啦,大夥鐐銬一解,立時沖出,看吧,整個『紫淩宮』全已雞飛狗跳,亂成一片,火在燒,人在掠,刀刃閃炫,吼叫嗥號震得人耳發麻,嘖嘖,厲首座的『無相刃』,馬大哥的大金叉,尉遲大哥的混天棒,龔大哥的板斧,上官大哥的鐵爪,天爺,再加上那麼多弟兄的往返衝殺,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個強,我們知道得救了,大夥馬上混入人堆裡幫著『勿回島』的夥計對付『紫淩宮』的免崽子,他們再也神氣不起啦,都在比賽著誰的腿快.誰的血標得遠,媽個巴子,簡直蛇鼠一窩,搗入就散……」

  哼了哼,赫連雄道:「你這張嘴,純是賣大力丸的料,你知不知道厲首座為了去救我們蒙受了多大犧牲?折損了多少性命?照這樣一說,倒像不費吹灰之力似的容易了?」

  打了個哈哈,皮四寶金牙一閃:「當家的,事實上差不多嘛,揀好聽的講,自己心裡也舒泰不是?」

  水冰心笑道:「皮大把頭.你以前見過我?」

  搖搖頭,皮四寶道:「沒見過少夫人!」

  水冰心掩唇道:「那,你怎麼,『想』我法呀?」

  皮四寶尷尬的道:「聞名已久,少夫人,神交嘛。」

  水冰心忍俊不禁道:「你在聽到我名字的時候,我還沒和少主發生感情呢,那時,我們甚至是冤家,你心裡不恨我?」  

  皮四寶笑道:「不不,打是情罵是愛,少夫人早時整少主,其實心裡疼得慌.我就知道少夫人必定不一天會投入少主懷抱,困到少主床上!」

  水冰心頓時粉面飛紅,又羞又躁,連衛浪雲也哭笑不得……

  赫連雄呵叱道:「你他娘的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少夫人面前,出言何此不雅?」

  皮四寶連忙打自己兩下嘴巴,急道:「—時糊塗,一時糊塗!」

  水冰心又好氣又好笑,但心裡卻對皮四寶產生了好感,她知道,像這樣直率粗獷的人,也往往就是可以托命的忠義之士。  

  衛浪雲笑道:「四寶,像你這種脾氣,在『紫淩宮』被囚之際,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吧?」

  皮四寶笑吟吟的道:「可不是,我一天到晚吵得他們雞犬不寧,我要就尖著嗓子怪叫,要叫直著喉嚨吼,一時哼小調.一時唱山歌,他們被逼不過來打我,我總是瞅空蓋他們一頭一臉的『八寶飯』或『什錦湯』,看守差不多全叫我磨瘋了,有一次,我……」

  衛浪雲,水冰心,甚至榻上的赫連雄,全都津津有味的陷入皮四寶滑稽詼諧敘述中.這些敘述,儘管有時用句粗魯.卻仍然那樣的親切熨貼……

  一個半月之後,盛大的婚禮在「六順樓」舉行,衛浪雲與水冰心又重嘗了一次做新人的機會,這一次,田壽長乾瞪眼站在一邊,男女雙方的主婚,自然是由展履塵與澹台又離承當了。

  留駐「翠竹軒」的「黑鯨門」人馬,早已攜同身份轉變的谷宣及斷臂已愈的包不同一起來至「六順樓」,古獨航自也隨至,這位「蠍子」的「總掌旗」,與舊日兄弟重逢,免不了又是一番滋味,但感歎也好;悲哀亦罷,卻都叫這一片喜氣沖得淡之又淡了。

  大紅燈籠映紅了「六順樓」,各處張貼的喜聯顯得光鮮簇新,龍鳳花燭的跳閃中那鬥大的金喜字越見喜氣洋洋,和合二仙也咧著嘴在笑,新郎新娘,又入洞房。

  兩百桌筵,擺滿了「六順樓」內外,自己人,遠近賀客,加上不邀而至的「錦上添花」者,足足熱鬧了三天三夜。

  現在,衛浪雲與水冰心的名份是鐵打的了。

  「勿回島」和「六順樓」也結結實實的成了親家。

  往後的日子,光明燦爛,可以預見的未來是美好又祥端的……

  直到了這個時候,澹台又離方才笑問展履塵,他麾下的「五道金」管庸是否乃「勿回島」派來臥底的內應?展履塵照實說了,澹台又離在一陣哈哈聲中卻覺得背脊泛涼,他確實慶倖自己未曾與「勿回島」硬幹到底,因為,連他手下如此信任重用的人物居然也是人家潛伏至此的班底,這樣的細密安排,周詳策劃,豈非等於在他臥榻頂上懸掛了一柄鋼刀?澹台又離深深的感到,「勿回島」在關係上確是一個最佳的盟友,但,卻是一個最壞的敵人……

  天下的筵席總要散的,衛浪雲與水冰心的婚禮也已過了它的高潮,直到餘波平靜,而距離檄傳天下江湖道入盟其囊盟主大典的日子,卻尚有三個多月,這三個多月的時光,對一雙新人來說,乃是悠閒心與輕鬆的,這些事不須要他們來操心,「勿回島」及其盟翼中,有的是擅辦這類事物的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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