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十方瘟神 | 上頁 下頁
六二


  大老爺又道:「用不著惦念,你後天一大早就能見著他了,只不過,這樣的晤面恐怕不會太令你愉快。」

  說什麼「美滿姻緣」?講穿了就是恃強逼婚,硬要把一個情有所鐘的少女搶到自己懷裡,這完全是一種埋葬人家幸福,滿足自己私欲的卑鄙手段——查既白在心中咒駡咕詠著,但卻沒有多吐一個字。他明白,目前說這些,便是磨破了嘴皮也算白搭,鳥的個用都沒有!

  二老爺瞪起一雙鼠眼道:「哪來這麼多問題?人都快要死了,還落裡八梭問他娘什麼羊上樹?趕快押下去,別叫我看著生厭!」

  於是,那兩名金牌執事快步走近,兩個人一言不發,只在左右一挾,幾乎是把查既白淩空提到了窄洞之前。

  在進入窄洞的一刹那,查既白還記得回過頭來向默立于側的顧飄飄頷首示意——他好像是表示再見,但顧飄飄卻宛若無睹,臉上一片木然僵冷——如果不是十分細心,誰也不會發覺顧飄飄的唇角正在微微抽搐痙攣……

  從壁上的窄門進去,不是平行著到另一間房屋,而是斜斜延伸向地底;十幾級陰暗潮濕的石階走到盡頭,便是一條較寬的甬道,雨道兩側,隔著一問又一間囚室,每一間囚室的正面,都用兒臂粗細的鐵柵嵌隔著,囚室與囚室當中則以石塊砌封為牆,守衛者可以從外頭清楚看見囚室內的任何行動,但被囚者卻不能互相面對或交談。

  甬道的牆壁上分等距以鐵托承插著油脂火把,火把的光亮不僅紅得刺眼,更且發出那種難聞的噁心氣味——就宛如在烤炙著什麼腐肉的氣味一樣;而這種地窖似的所在又通風不良,人來到這裡,情緒上的不寧,再叫這沖鼻的味道一熏,如何還安定得下來,放眼看去,眼中的景致便不是地獄,也和地獄差不多了。

  現在,甬道兩側的囚室間間冷清空蕩,竟沒有一個人被關在裡面,那種索落幽寂的氣氛,益增蕭煞與陰寒,叫人一看就心頭沉鬱得不想再活下去了。

  查既白抽抽鼻子,那混濁的空氣沖得他腸胃都起了翻攪,他只有咽著口水強自忍受,他當然知道,不忍受又有什麼法子!

  打開鐵柵門,兩個金牌級執事把查既白推入當中一問囚室裡,他們又仔細檢視過閉門後的鎖簧,這才走到一邊去——只是走到一邊去,並非離開。

  查既白打量著這間囚室,石牆鐵柵。地下鋪著粗糙的石板,頂上也是麻點斑駁的岩層,真個插翅也叫難飛;看情形,他們營造這座地下囚牢,還委實耗了不少功夫,居然硬生生打通了一層岩面!

  坐在涼濕的石板地上,查既白不禁歎了口氣,這算怎麼回事呢?莫不成他姓查的果真運數到頭啦?就如此聽憑人家像宰豬一一樣任意剮割:

  他的腦子很雜亂,也很昏沉,他有許多事要想,有許多計畫要籌思,但在這一刻裡,他卻發覺不易集中心智,仙!煩得很,他必須要使自己平靜下來。

  於是,他閉上雙眼,盤膝跌坐,他要讓情緒安寧,心神澄澈,他切盼能在短暫的時間內恢復靈思——他賠不起辰光,因為他剩下的辰光業已不多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有人走近鐵柵的外面,他也感覺到那人站定了腳步,似乎正隔著柵隙向他睬視,他沒有睜開眼睛,他在等待。

  一個低沉的聲音便傳了進來:「老查,歡迎你來到長壽村。」

  查既白緩緩睜開兩眼,在牆間火把青紅色的光焰映照下,他非常清楚的看到外面那個說話的人,嗯,老朋友啦,李沖。

  李沖的神采依舊,面孔刮得乾乾淨淨,一襲金衫挺拔爍亮,雙目炯然的利,還好,至少尚帶著一抹笑意,以查既白的感觸,他認為這抹笑意還算友善。

  打了個哈哈,查既白道:「久不相見啦、近來可好哇?」

  李沖又笑了笑,道:「真個是三年河東轉河西;老查,想前些日,你是何等意興風發,豪氣干雲?那種威武狠霸之概,足以吞河嶽,撼長天,幾曾何時,卻又淪為階下囚,籠中鳥,蓬頭垢面,滿身晦氣?老查,人的機遇,可確實不易揣測啊……」

  查既白點頭道:「不錯,人的機遇,果然難測,連我也不曾想到,有一天我居然會吃這種癟,栽這樣的斤斗!」

  李沖平靜的道:「月圓則缺,水滿則溢,老查,也是你太狂做、大自大了,要是你能早點收斂鋒芒,韜光養晦,又何至於會有今日?」

  查既白站起身來,慢慢走到鐵柵之前,他目光四巡,悄聲道:「李沖,左近可有別人?」

  李沖搖頭道:「目前只有我在這裡。」

  於是,查既白講話了:「李沖,你是個雜碎,是個癲狗操的,我要刨你的祖墳,砸你的祖宗牌位一一你他娘還敢來教訓我,呸!老子現在還有一口氣在,尚未向閻羅玉應卯,即便到了那一刻,老子也不甘心獨自上路,包管要拉個毛孫墊背;老子橫豎一條命,賠就賠到底,你他娘亦斷然逍遙不了!」

  李沖立時就臉上泛了白,他急忙四面盼顧,一邊低促的道:「老查,老查,你別嚷嚷,別嚷嚷呀,萬一叫人聽了去可不是玩笑的事……」

  查既白惱火的道:「聽了去最好,你我一同飛升極樂,共證仙道,老子都不怕,你還怕個鳥!」

  李沖連連拱手,苦著臉道:「老查,你這是怎麼啦?說著說著一下子就翻了臉?我也沒有冒犯你,頂撞你,只是好意勸說幾句,你又何必生這大氣?」

  哼了一聲,查既白道:「我生這大的氣?姓李的,你是否忘了我們的協定,我們的計約,一見你來,我還他娘私心竊喜,以為你果然重信遵諾,一旦得悉查某落難,就急著要設法搭救我啦,想不到你卻像個狗熊一樣在那裡,人五人六的說起風涼話來,李沖,你若是以為我老查死定,不打算守約,行!我要再求你一個字,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急急擺手,李沖忙道:「你誤會了,老查,你完全誤會了,我要是不想替你做點什麼,又何必冒險來到這裡?老查,我絕對沒有背信的意思,只求你聲音小點,別這麼吆喝,一朝話傳六耳,你、固然活不成,我也是死路一條!」

  查既白陰著臉道:「如此說來,你是仍有誠意遵守前約啦?」

  李沖笑得比哭還難看:「我這不是已經來了麼?」

  「嗯」了一聲,查既白稍稍放緩了語氣:「或者你不敢不來,也或者你多少尚有幾分天良,總而言之,只要你幫了我,姓查的不會叫你白搭,反過來說,我老查也從不叫那食言怯懦之輩白揀便宜!」

  抹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李沖喘著氣道:「我明白,老查,你不必強調,我自然心裡有數……」

  端詳著對方,查既白忽然笑了:「看你氣色挺不錯的,上次回來,大概沒露什麼破綻吧?」

  李沖趕緊低「噓」了一聲,壓著嗓門道:「老查,幫幫忙,少提那次的事情……也是我運道不差,掩飾得法,才沒有引起他們疑竇,但饒是如此,仍落了個辦事失當的罪名,硬在黑水牢蹲了三天……」

  查既白笑道:「只蹲三天黑水牢,你該燒高香啦,如果真個抖出原委來,你還活得了?」

  李沖沙著聲音道:「所以務盼你成全,老查。」

  查既白道:「你待成全我,我豈能不成全你?放心,我姓查的恩怨分明得很!」

  頓了頓,他又低聲道:「那什麼操他六舅的大老爺告訴我,說我大喜的日子在後天早晨?」

  李沖點頭道:「沒有錯,只等我們少當家的回來,少當家在昨天就奉差出去辦事了,預定明晚趕回,他早已交代,你若押到,必須等他頭一個親自動手,要不是他有囑咐,老查,現在你可能已在挨刮了!」

  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查既白恨聲道:「這小王八蛋……」

  李沖輕輕的道:「老查,最好你能逃出去,我真不敢想像他們懲治你的時候會是一種什麼等慘狀,就算你是銅澆鐵鑄,只怕也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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