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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一聲回應,那後背別金背砍山刀的一條龍疾躥而至,哈,原來這條龍的大名就叫包大鵬。

  查既白舔了舔嘴唇,道;

  「你倒會挑揀人手,我說樊魁,你他娘端端揀了個全身囫圇的,你那些缺胳膊斷腿的伴當卻就不敢重托了,呵呵,有眼光,有頭腦!」

  樊魁悶雷般低叱:「查既白,你下不下馬?」

  那包大鵬怪叫道:「不下馬就砍他下來!」

  查既白面色一沉,瞪著一雙眼道:「別以為老子含糊,只是有句話卻要先說明白——」

  樊魁厲聲道:「什麼話?」

  查既白道:「咱們之間這場拼鬥,要弄到什麼地步才算停止?」

  狂笑一聲,樊魁道:「姓查的,只等你斷了氣就可停止了!」

  點點頭,查既白道:「換句話說,或是二位挺了屍也就算玩完啦?」

  樊魁暴烈的道:「不錯,姓查的,只要你自認有這個本事,我哥兒兩個的兩條命便擺在這裡!」

  於是,查既白就從馬上下來——他不是爬下來、不是跳下來、不是蹦下來,他是滾下來的,全身猛翻,整個人像個圓球也似從鞍上滾落,而只見他身形一傾,人已撞向包大鵬腰際。

  尖吼半聲,包大鵬側旋暴退,手腕上揚,金背砍山刀出鞘。

  樊魁的動作更快,腳步倏錯,雙掌已勁力萬鉤的印向查既白背後。

  刹那裡,查既白著地的身形突然倒豎,他頭頂著地,扣著鋼鐐的雙腳往上齊漱,腳鐐中間連著的環鏈便恰好迎上了包大鵬的金背刀。

  強銳的掌風呼嘯著從查既白倒豎的身側湧過,金背刀砍在腳鐐環鏈之間,爆出幾溜火星!

  查既白頂著地面的腦袋連著上身閃電般往前折彎,套在他脖頸雙手問的鐵枷暮而往下狠砸,這一砸,沉重的鐵枷幾乎把包大鵬的兩隻腳背砸進了泥土裡!

  痛徹心脾的包大鵬那聲嚎叫還沒來得及從喉管裡擠出來,樊魁已經抖手十七掌狂風驟雨般猛襲查既白;查既白就以鐵枷擊地的反彈之力頻頻翻滾,卻在眨眼下愣是挨上了兩掌!

  這兩掌勁厚勢沉,雖是一記打在後腰,一記拍在肩頭,卻也震得查既白兩眼發黑,心跳氣喘,他一個斜側,人已重重摔落向地!

  狂嗅有如鬼嚎,那包大鵬雙膝跪地,急速前挪,他兩手緊握金背刀,扭屈著面孔,磨挫著牙齒,真像要砍山也似豁力揮刀劈斬查既白。

  正朝地下墜落的查既白突然雙腿微蟋倏伸,整個人在一霎間往上挺躍,他鐵枷引前上磕,「當」「當」幾聲撞響,包大鵬的金背刀又連連砍在鐵枷上面。

  斷叱聲宛如霹靂,查既白在一沉之下全身仿佛脫弦之矢般暴射而出、沖得包大鵬金刀拋手,人往後仰,撞得包大鵬後頭跌地,四腳揮舞——堅硬的鐵枷也同時搗得包大鵬臉骨碎裂,血肉模糊!

  於是,樊魁就幾乎和一頭髮了狂的瘋虎也似,發生那種不像人能發出的嘯嚎聲沖撲過來,他臂掄掌翻,腿飛腳踢,那架勢,恨不能一下子就把姓查的撕碎劈爛!

  查既白連串的在地下滾動翻騰——-他的動作非常奇怪,像一條水中的泥鰍,滑溜矯捷,又像貼地打旋的飛鷹,閃晃如電,他是那麼不可捉摸的全以脊樑和雙腳的撐持來變換著姿勢,看上去,真是稱得上滿場飛了!

  漫天的塵沙彌漫,泥上升揚,拌和著沉重又急速的掌擊聲,樊魁已經用盡了力氣,卻連敵人一根汗毛也未拔下,他恨極怒極,口裡發出的咆哮怒吼之聲,就越發和一頭野獸相近了……

  老實說,查既白已經很累,非常累,但他不能停止這樣的閃躲動作,他明白只要稍有懈意或略現滯緩之狀,自己這條命就是別人的了;他竭力鼓勵自己振作,竭力為自己打氣,就像在激發另一個軀體的鬥志——自己的命,假另一個身軀的勞苦來持續不輟,他不相信他的對頭又能支持多久!

  當樊魁再一次回掌若風,並做一式斬至,查既白便又連人帶著鐵枷撞迎而上;樊魁獰厲的大笑著,身形碎而晃移,一腿側飛,緊跟著拋掌聚圓,霎時組合成漫天的削銳勁力,宛如交織的刃雨罩落。

  查既白曉得,拼命的關頭業已到了!

  掌力是削銳又剛勁的,而且密集緊湊,但是查既白仍然可以在一瞥之下分辨出其中的強弱程度,他用套在頸腕之間的鐵枷迎截著較為淩厲的掌力——他旋舞飛閃,倏左修右,進退回環恍若流電掣泄,他的身形偶而頓挫踉蹌,那是因為他用自己的肉體來硬接敵人較弱的掌勢;就這樣,頭一輪狠攻已近尾聲。

  樊魁喘息著往後躍退,他知道自己至少擊中了對方十余掌,他要找空隙察看一下,為什麼姓查的至今還未被擺平?

  當樊魁才往後撤,查既白已就地前滑,他的行動如同反射,像是和樊魁的舉止連成一體,快得自然又駭人心神;樊魁只一移步;查既白的雙腳已叉開分搶到姓樊的左右足踝之旁,鋼鐐當中連接的環鏈,更猛一下絞住了他的腳踝。

  樊魁怒極狂吼,兩掌蓄足力道奮擊查既白頭頂,查既白就勢側翻,硬生生把對方扭絞于地——查既白的反應快如石火一閃,在樊魁撲跌的同時,他全身暴起,雙腕間的鐵枷便狠命砸向樊魁面孔!

  顯然,他又想叫對方來一次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那條彩色斑斕的錦帶,就在此刻有若一道長虹般霍然飛卷過來,在陽光的映照之下,錦帶炫閃著奇異的光芒,而光色所聚的焦點,則是查既白的脖頸!

  「我操——」

  查既白大罵一聲,極不情願的斜掠三步,鐵枷上揚,一個旋轉釘住不動。

  錦帶倏然倒卷,「呼」聲響動,業已回到它的主人手中一一顧飄飄。

  樊魁還坐在地下,喘息如牛,滿頭大汗淋漓,他瞪著眼,張著嘴,白粘粘的唾涎尚在嘴角,那模樣,活脫是一條脫水的幹魚。

  查既白比起他的對手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人是站著,卻不停的彎著腰嗆咳,一面急速的呼吸,一面全身顫動,他的衣衫全叫汗水濕透,不止是汗水,背脊和腿側部份,更浸染著一片赤紅——日前的舊傷又已迸裂流血了。

  從坐著的樹根上站起,顧飄飄毫無表情的開口道:「我想,這件事該已結束了。」

  其他三條龍面孔神色僵木,眼色沉滯,不但沒有一丁半點翔逸風發的「龍」味,看上去簡直變成三頭笨鳥啦。顧飄飄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起來:「你們還愣在那裡看什麼把戲?趕快把殘餘收拾乾淨,我等著上路!」

  於是,那三條龍這才如夢初醒,趕忙奔向前去,一個照料他們的頭子樊魁,另兩位匆匆抬起包大鵬的屍體,覓地掩埋去了。

  來到查既白的面前,顧飄飄瞅著他好一陣,才搖頭歎了口氣:「老查,你真是個狠角色,不折不扣賣命的貨!」

  查既白喘吁吁的道:「他娘的……你少給我來這些片兒湯……人家說胳臂時子往內彎,是一點也不錯,事情到了節骨眼,你還是護著你的人……」

  顧飄飄平靜的道:「這是十分合理的措施,老查,我怎能見死不救,任由我的手下被你擊殺了?」

  查既白冒火道:「你一再強調公正,這算哪門子的公正?」

  顧飄飄冷冷的道:「別不知好歹,老查,我沒有放任他們並肩子對付你,我不曾親自下場動手,在『丹月堂』一向的行事傳統來說,對一個敵人這樣做,已經是寬大得出了格,公正得逾了份!」

  咽了口唾沫,查既白苦笑一聲:「雖然這不成其為道理,但擺在『丹月堂』的作風上,似乎也相當難能可貴啦……」

  顧飄飄沉著臉道:「不要說風涼話——老查,我屬下的『七條龍』被你殺死了三個,殺傷了三個,再加上本組合以前栽在你手上的人,這筆血債,不但老當家的齧舌錐心,痛恨莫名,你更引起『丹月堂』全體的公憤,老查,你好生斟酌自處之道吧,沒有人救得了你,也沒有人幫得了你!」

  查既白冷笑道:「多謝提醒,顧飄飄,自我姓查的出來闖道混世,這大半輩子以還,都是頭頂一塊天,肩抗半爿山,自己做事自己當,誰也沒有幫過我,我也不曾求過誰;對你們『丹月堂』,我老查若是稍有含湖,也不會攪得你們如此雞飛狗跳,用不著說這些話來嚇唬人,娘的,我早已豁出去了!」

  顧飄飄忽然形色晦暗,她低徐的道:「我知道你是條漢子,不過,我也見過『丹月堂』對付了不少好漢,都是些和你一樣真正的好漢;我聽到他們由怒駡,叱叫開始,然後又轉為悲呼慘嚎,我是見到他們意志堅強的忍受第一道刑罰,也見到他們逐漸不支于續接的折磨,他們開頭之始或是昂然不屈,或是咆哮不休,但他們終於會輾轉哀曝,滿地翻滾……老查,肉體上的淩虐是極為可怕的,而一個血肉之軀的人,所能承受的痛苦也有其限度……」

  查既白鎮定的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顧飄飄,對於肉體所能承受的痛苦該如何適應及支撐,這一方面相信你不見得比我更瞭解,我曾經不止一次的親身嘗試過,至少比你嘗試得多,不過老實說,我並不準備在『丹月堂』嘗試。」

  顧飄飄蕭然的道:「老查,這由不得你,而且你也不用妄想從我手裡逃生,你永遠辦不到!」

  查既白道:「我承認不容易,卻不相信絕對辦不到,至少,我還有近一天的時間!」

  冷冷一哼,顧飄飄道:「看在我們相處的這一段短暫辰光份上,你不要非逼得我向你下毒手不可,老查,你弄明白,我並不是個慈悲為懷的人!」

  查既白笑道:「我從來也沒認為你是個慈悲為懷的人,顧飄飄,你多少還有點靈性就是了!」

  顧飄飄目光四巡,她看到樊魁已經大致恢復過來,正在那邊調息吐納,也看到她的另兩個手下正在遠處挖坑準備埋人……她不覺突然有些感傷,這算是什麼樣的生活呢?整日價嗅著血腥,在生與死之間打滾,盡做些不是一個女人該做的殘怖之事,難道說,這就是她全部生命的意義麼,

  查既白己經注意到顧飄飄形色的茫然與空洞,他不能確定這位女煞星心中正在想些什麼,但他卻明白顧飄飄一定是興起了某種感懷,某類怨歎,不錯,只有這時,顧飄飄的精神狀態才顯得像個正常的女人。

  輕咳一聲,查既白低低的道:「飄飄,我說飄飄呀——」

  暮地一激靈,顧飄飄定了定心神,淡漠的道:「你在和我說什麼?」

  查既白和悅的一笑:「我什麼也沒說,飄飄,見你形色索落,雙眼失神,必是忽有所思,忽有所感吧?替你想一想亦乃可悲,一個女人應該享有的某些美好事物與幸福,你都不曾獲得,偏偏虛耗青春,在一干勞什子的刀光劍影間進出,毒謀狠計裡花心思,實在是多麼不值又多麼可惜……」

  臉上的表情急速變化,顧飄飄努力掩飾著自己的心態,也冷冷的道:「你在胡說些什麼?你又如何知道我在想些什麼?自以為是,真是荒謬!」

  查既白是一副痛惜的模樣:「唉,這就是你叫人同情之處啦,心裡想的不能說,願意做的不敢做,能說能做的又都不是那麼情願……飄飄,你還打算耗多久哪?」

  顧飄飄突幾的笑了起來:「老查,我看你是有點是昏頭了,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查既白笑嘻嘻的道:「我沒吃過羊肉,也見過羊在滿山跑,將心比心嘛,我就知道你是樂不起來啦!」

  瞪了查既白一眼,顧飄飄掉過頭去叱喝:「你們還在磨蹭什麼,準備上馬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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