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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論計

  查既白眼皮子一翻,道:「姓顧的娘們,你言外之意,倒似真個高過我一頭去啦,我勸你可別得意得太早,不到了那伸頸子挨刀的一刻,誰也隊員不准會有什麼變化;『丹月堂』那一干雞零狗碎在與我老查幾場對陣中固然是灰頭土臉,鬼哭狼嚎,就算你吧,亦未必見得已經吃穩了,我說過,只要老查尚未伸腿挺屍,咱們還有得玩!」

  顧飄飄老老實實的點頭道:「所以我一直不敢掉以輕心,我非常非常謹慎的看顧著你,不到那一刻,我連眼睛都不敢合,你對我的精神壓力實在太大,老查,我明白你的不易相與,因此我會盡我最大的力量來預防任何意外發生。」

  查既白板著臉道:「你他娘倒但白得緊,不像你堂口中其他那些王八羔子,活脫生剮剝浮的鹽水板鴨,業已倒掛上架打晃蕩了,卻還在那裡挺著一張硬嘴!」

  輕笑一聲,顧飄飄道:「男人全是一個毛病,好充面子。」

  查既白怒道:「你是在椰榆我?」

  顧飄飄忙道:「我是說的真心話,老查,你可別想岔了;一個人說真心話總沒有錯吧?」

  舔舔嘴唇,查既白道:「這是何處?」

  捂嘴一笑,顧飄飄道:「你不會自己看?」

  查既白不悅的道:「這是什麼地方?」

  查既白憤然道:「我是想搞清楚這裡距離『丹月堂』的舵子窯還有多遠!」

  顧飄飄道:「不錯,怨明白你是這個意思,所以我不能告訴你;老查,從此地到我們堂口的路途遠近,能以使你估算出各種脫身的可行方式——或是較從容的詭略,或是較迫切的冒險,你將會依照時間的緩急來決定運用的法則,,如果在這一項上你無從選擇,你就只有單憑臆測來制定行動方針,那麼,你所使用的手段是否正確便大有疑慮,換句話說,你成功的機運也就跟著降低了……」

  沉默片刻,查既白喃喃咒駡:「操的……這個鬼婆娘……」

  顧飄飄笑道:「你一向精明,老查,可是我也不算很笨。」

  查既白惱恨的道:「你不笨,你一點也不笨,如果你算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活人腦袋來了,顧飄飄,你是條千年修煉成形的九尾妖狐!」

  微微檢襖,顧飄飄道:「太蒙謬獎了,老查。」

  歎了口氣,查既白道:「你問你,我那伴當到底是生是死?」

  顧飄飄眉兒輕揚:「你說的可是影子白雲樓?」

  又忍不住心火上升,查既白怒道:「除了他還有誰?」

  顧飄飄笑道:「還以為你不記得這樁事來了呢,老查,在歷經迷離幻象之後,你的定力與心智仍然相當強韌哪!」

  查既白重重的道:「回答我的問題!」

  顧飄飄搖頭道:「對不住,老查,這個問題我也不能回答。」

  查既白咬著牙道:「卻又為了什麼不能回答?」

  顧飄飄平靜的道:「如果我告訴你影子死了,會激怒你做出一些喪失理性的行為來,這將替我們增加很多困擾,如果我告訴你影子沒有死,你就會想盡方法同他連系——據我所知,你們之間有若干套奇妙而不為外人知的聯絡技巧——此外,影子的生死,亦關係到你各般企圖的進行,左右你行事的依據;老查,所有這一切麻煩,都可能由影子的現況引導發生,是而我不會告訴你他的死活,你不妨自己去推斷吧。」

  查既白大聲道:「你更想用影了的生死未明來牽扯我、壓制我!」

  顧飄飄安詳的道:「完全正確,這也是不能明告訴於你的原因之一。」

  冷冷一笑,查既白道:「顧飄飄,你不用神氣,我們走著瞧!」

  顧飄飄道:「我絲毫不感到有什麼神氣,老查,正好和你說的相反,在設計圈住你之後,我一直心頭沉重,惴惴不寧,這件任務對我而言,實在是個太大的負擔。」

  望著查既白,她又緩緩的道:「你說要走著瞧,我知道你不只是口頭逞強,你必定會想法掙扎反抗,所以,我也將傾力防範於你,老查,我們會走著瞧的。」

  查既白恨恨的道:「姓顧的,我他娘人被你們這樣擺置著,弄得躺不能躺,坐不能坐,口渴如焚,腹饑如絞,就算是官家的待決死囚吧,也有頓斷頭飯好吃,你們卻連碗白水也不給喝,整治人有這麼個整法的?」

  「哦」了一聲,顧飄飄笑了:「難怪你肝火這麼旺,原來是餓慌渴極的原因,這簡單,我這就著人來侍候你。」

  說著,她輕輕一拍手,木門立開,一條壯漢端著張盤子快步進入,這壯漢生得濃眉大眼,形態獰猛,就是頭頂上纏著一圈白布,布帛間尚有隱隱血跡沁浸——查既白認出來了,這位仁兄可不就是顧飄飄手下「七條龍」中使大板斧的那條龍,查既白記得,曾將對方削去好大一塊頂上頭皮。

  木盤上擺著兩套肉沫火燒,一束肥白鮮嫩的大蔥,外帶一大碗冷菜;光景看起來是不錯,只那兩套肉沫火燒要比一般的個頭小了很多,約莫僅得小兒的巴掌大小,嘴巴張開些,足可一一口吞下一個。

  沖著對方瞅牙一笑,查既白道:「老友,頭上好點了吧?」

  那條龍紅目中怒火頓現,看得出他在猛力挫牙。

  查既白打著哈哈道:「放鬆快點,別這麼橫眉豎目,咬牙切齒的,你看看我,我又能比你好到哪裡去、人落得這步田地,我猶心胸開朗,氣度恢宏,你老兄那一塊頭頂油皮算得了啥!我老查這廂招呼過,你也就順了那口氣吧。」

  那條龍深深呼吸了幾次,揚起臉來直視屋頂,連半個字也不回答。

  顧飄飄微笑道:「老查,你可真有雅興,此時此情,居然有胃口調笑?」

  查既白忻慪的道:「此無他,苦中作樂罷了。」

  顧飄飄伸手接過木盤,眼角輕挑,她手下那條龍上身微躬,立時又快步退出;柵柵款擺著來到查既白一邊,顧飄飄半蹲下來,臉上是一副十分抱歉的神色:「很對不住,老查,我不能打開你的枷鐐,只好由我親自喂你吃喝了……」

  查既白非常大方的道:「美人恩澤最銷魂,如在平時,想要你喂還攀不上哩,來,你盡情把東西往我口裡送也就是了。」

  格格一笑,顧飄飄道:「不過,你可不能咬我的手指頭!」

  查既白也跟著哈哈笑了——老實說,他還的確有點這個意思。

  兩套超小號的肉沫火燒,一束白蔥,大碗冷菜,查既白總共嘴巴開合五次就全下了肚,他咂咂舌頭,意興未盡的道:「我說飄飄,應該再添續一點才合適吧,我業已兩天兩夜沒吃沒喝,入高馬大的一條漢子,就這麼點玩意如何能解渴填饑,眼下只不過兩分半飽,反倒比餓著的辰光更難受啦!」

  顧飄飄站起身來,順手將木盤擱在桌上,溫溫柔柔的道:「不是我小氣捨不得給你吃喝,老查,我這樣做也有苦衷……」

  輕掠鬢髮,她委婉的接著道:「我們不能讓你的體力太充沛,那將對我們形成潛在的危機,我們也不能使你身體太衰弱,希望你活著挺到地頭,在老當家看到你的時候,你還能像個人樣的人;老查,原因就是這樣,你可以諒解?」

  查既白點點頭,道:「我可以諒解,事實上,不諒解又將如何?」

  嘉許的朝著查既白一笑,顧飄飄道:「看來你已漸漸想通了。」

  查既白道:「不錯,我已經漸漸想通了。」

  一邊的眉梢微揚,他又道:「依你看,飄飄,司徒拔山會怎麼處置我?」

  顧飄飄道:「為什麼會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上?」

  查既白道:「因為想通了,事情終究會抵達這個問題的中心,早做瞭解,至少心理上也好有個準備。」

  略一沉吟,顧飄飄不做正面答覆:「你以為呢,老查,你以為我們老當家會如何處置你?」

  查既白坦然道:「必不至待我如上賓,更不會抬手超生,這乃是一定的,我只想間問你,他大概會選用哪一種方法送我姓查的上路?」

  顧飄飄道:「老實說,可以送你上路的方法大多,我就能猜上幾十種,老當家的必然設想得更周全!」

  查既白道:「『丹月堂』原就是靠著研究如何殺人起家的……」

  顧飄飄道:「我們不否認,但我們對付敵人的手段也各有不同,這得要看所謂敵人與我們之間仇恨的深淺、怨隙的因果,從而決定處置的方式。」

  查既白沉重的道:「如此說來,我必然是下場淒慘了;司徒拔山對我的存在是錐心刺骨,痛恨得無以復加,他絕對不會便宜我的……」

  顧飄飄也眼神蕭索的道:「我們彼此都不用隱瞞——老查,你掃盡我們老當家與少當家的顏面,又連連殺害了本堂不少兄弟,無論哪一端,都會使你遭受酷厲的懲罰,招致不可避免的報復,如果我是你,我決不往這方面去想,這實在不堪想像……」

  查既白聳聳肩,道:「逃避現實並不是辦法,只有懦弱的人才不敢面對現實。」

  凝望著桌上那枝粗燭的光焰搖動,顧飄飄的表情也顯得有些明暗不定;好半晌,她才籲了口氣,幽幽淡淡的道:「你是個很堅強的人,老查,唯其一個堅強的人,方會遭逢橫逆困阻,如果你的生性軟弱無能,也就不會碰到今天這樣的危難了……」

  查既白笑了笑,道:「似乎是,嘔,你對我還有幾分同情?」

  顧飄飄毫不忌諱的道:「我是可惜你這麼一條漢子——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觀感,與我所奉行的公事沒有牽連,老查,該怎麼做,我還是會怎麼做。」

  查既白道:「我說飄飄,既然你心裡看得起我,管他娘的什麼公事私事,『丹月堂』不過只乃一個骯髒黑暗的殺手集團,你犯不著像對國君一般的忠心不二法,乾脆,你放了我,咱們一男一女,搭檔起來,就是一對現成的鴛鴦豪俠,就此走南闖北,沾腥帶油的好好賺他幾票,憑我們兩個這幾下子,包管諸事順暢,手到擒來……」

  忍不住呵呵笑了,顧飄飄道:「鴛鴦豪俠?老查,我們黑路人物也配稱那『豪俠』兩字?不知是你高看了我,還是高看了你自己;名詞起得倒蠻不錯。」

  查既白正色道:「你的話實乃差矣,飄飄,心正理直,行止不愧於方寸,俯仰無赦於天地,仗忠義之道,執仁信之念,人在江湖,雖側身黑道,亦一樣具俠格,你以為豪俠兩字是刻在人腦門上的?還是專為那些名門大派的角兒所御用?」

  沉默了一會,顧飄飄道:「想不到你還能說出這麼一番道理,老查,只是你個人所做所為,也自信具有俠格?」

  用力點頭,查既白道:「當然,取之不義,予之有義,手段或者未甚講求,用次卻乃一片至善,我沒有對不起良心的地方,縱然對不起一些好歹佞孽,自認此亦未幹天和,飄飄,我若沒有俠格,誰更具有俠格,只是有的人行俠在表面,我行俠在內心罷了。」

  顧飄飄笑道:「說得好,但我不能放你。」

  查既白歎道:「你真是入魔已深了,飄飄。」

  顧飄飄神態安詳的道:「人總要執著於某一樁信念,總要有幾分摯誠,而且,基本的道義感也不該忽略,你剛才亦強調一個忠字,老查,我怎可背叛幫口?」

  查既白道:「你那個幫口是惡鬼邪魔!」

  顧飄飄泰然道:「各人看法不同,老查,丹月堂就算是惡鬼邪魔吧,也已照顧了我十幾年,栽培了我十凡年。而這十幾年裡,並沒有其他什麼善幫仁派來關愛過我,惡鬼邪魔也是有感情的,它如不害你,不坑你,又與一般行仁義之名的教理有何分別!」

  查既白喃喃的道:「獅虎的子女就是獅虎的子女——」

  顧飄飄道:「不錯,魔鬼的門徒也總是他的門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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