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十方瘟神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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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兀的狂笑聲便好似在諷刺著查既白的自信一樣,從那邊一個墳頭上厲烈的傳送過來——說這是人的笑聲,因為只有人才會發出包含各種意義的「笑」之音浪來,實在說,這樣殘暴粗野又充滿著無比狂虐意味的笑聲,已不帶半點人味,倒似由一頭凶獸喉間發出的長吼! 白燕全身驚栗,索索抖動,幾乎是語不成聲:「他……他……來了……」 仍然坐在那半截棺材板上沒有移動,查既白目定定的凝視著那邊墳頭頂上的一個巨大黑影,嘴裡輕描淡寫的道:「不錯,他來了,笑得倒蠻起勁,我不明白這老八蛋在斷子絕孫的光景以後,為何卻仍高興得起來?」 墳頭上那個巨大黑影只是雙臂一張,已如一頭鷹隼般飛掠過來,來勢急速淩厲,卻在六尺之前淬然落地釘牢,更沒有半點聲息發出。 查既白細細打量對方,不覺心裡犯了哺咕——那人生了張巨目闊鼻、須瓷虯繞的獅子臉,長了副虎背熊腰的碩大個頭,比一比,恐怕較查既白還要高出一個腦袋,全身黑衣黑靴,滿頭黑髮披下來又纏在脖子上,尤其逼人心魄的,是那一股子摸不見,觸不著,卻能令人深切體會到的殺氣,凜烈濃重的殺氣! 人的心念與意志,往往便透過他的外表凝結成一種「勢」,這種「勢」無聲無臭,但它的感應強厲又尖銳,當它興起的時候,它的脅迫力便自然能透入某一方面的意識中了。 現在,查既白已經感受到對方的那股殺氣,那種血腥狠暴的心「勢」。 巨漢連正眼也不看查既白一下,他沖著白燕,聲若雷鳴:「賤人,你把你那天殺的死鬼丈夫連棺材一齊運來了麼?」 白燕像篩糠似的不停顫悸著,上下牙齒磕碰有聲:「運……運來了……已經……運……運來了……」 冷冷一笑一笑聲宛若是一把匕首投擲向人心——巨漢亢烈的道:「是你自己把棺材弄到地頭上的麼?不曾依恃其他任何外來的助力?」 搖搖頭,白燕又立時驚覺的點點頭,她畏懼至極的往後倒退,面孔連連痙攣,突然間,她忍不住趴跪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巨漢雙目赤芒如焰,聲音像若悶雷響自喉底! 「回答我,賤人,我要你親口回答我!」這時,查既白才慢條斯理的開了口:「老朋友,你瞧瞧你,人高馬大枯牛似的一條漢子,卻沖著個纖弱婦道發威施狠,算的哪門子英雄豪傑?你也不怕人家笑話?」 巨漢這才好像突然看見了查既白,他冷冷的朝查既白上下端詳了半晌,冷冷的道:「你又是打哪個鱉洞鼠穴裡鑽出來的下三濫」 查既白不溫不怒的笑了:「就算我是下三濫,至少我還懂得憐惜婦道,不欺軟弱,像你這種高人異士的行徑心態,嘖嘖,我這下三濫還委實不甚欽服!」 巨漢的聲音忽然放得極慢極緩:「看情形,你是要替這賤人出頭攬事來了?」 查既白大聲道:「你玩的這手斬盡殺絕,違悖天理的把戲,我他娘看不慣,老朋友,需不需我伸手接攬,就全看你待如何往下處理了!」 巨漢的眼神寒冷如冰,他陰狠的道:「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在我面前徒放狂言,扛肩找碴——很好,我兒子的一條命,如今不但要索回兩條,更加上你墊底!」 他側首又向白燕大喝:「賤人,顯然你是借助這個莽夫之力才將你丈夫的棺材弄來此地,這是你不曾履行條件,怪不得我心狠手辣,難存慈悲了!」 查既白嘿嘿一笑:「老朋友,不必來這番『過門』,你早就知道單憑那小嫂子一人之力,決計無法做到你的要求——換句話說,你安排的乃是一條絕路,只不過多個殺人藉口而已。」 背著雙手,他站起身來接著道:「另一則,你任令那小嫂子與棺材棄置路邊,不加監視,難道你就不怕她逃之夭夭麼?這只有一個解釋,從頭到尾,那小嫂子就全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必然預留佈置,不怕她不履約潛逃,總之一句話,那小嫂子逃也是個死,不逃也是個死,你老先生光等著宰人也就是了。」 巨漢濃眉上揚,昂然道:「你說得不錯,我當然早有佈置,預防那賤人背約逃逸,自然我也早就知曉她在途中求助於你的,只差要她親口做個承認——目前,亦不需要她承認了!」 查既白頷首道:「老朋友,事情的發展與演變,完全在你預期之中,也完全合了你的心意,現在已經是這麼個狀況,你打算怎麼辦?」 狂笑一聲,那巨漢粗暴的道:「殺——通通殺!」 查既白古並不波的道:「請問,你要先殺誰?」 愣了一下,巨漢怒道:「當然先殺那賤人,接著就殺你,但你如欲阻我行事,秩序移動一下亦無不可!」 查既白笑嘻嘻的道:「我剛才業已說過,老朋友,需不需我伸手接攬,還要看你怎麼往下做一你就真個會這麼蠻橫殘暴,毫無道理的殺害一個婦道人家?」 巨漢兇狠的道:「我兒子的一條命,用這雙狗男女的兩條命來抵已是不值,此外,我絕了後,他們也一樣不能繼延香煙,即使由別人在這女子身上留種也萬萬不行!」 雙袖攏起,查既白道。 「你倒是斬草除根,做得徹底!」 巨漢猛一揮手:「給我滾到一邊,休來礙事!」 退後兩步,查既白笑道:「我卻要看看你待如何下這毒手,怎忍下這毒手!」 那邊的白燕,已經是瑟縮成一團,她流淚滿面,全身顫抖、以那種悲懼至極又哀懇至極的目光在巨漢與查既白兩人的身上往來轉動。 那巨漢身形微挫,全身的骨節便如連珠炮般緊密暴響,他雙眼圓睜,吃人也似的瞪著白燕,然後,一步一步的逼近…… 白燕開始在地下爬行,嘴唇哆嚏,四肢僵木的在地下爬動,她躲向查既白的方向,一邊爬,一邊位顫著低號:「救我……查大哥……救救我……」 查既白神態安詳的道:「小嫂子,我看他殺不了你。」 巨漢驀地怪吼一聲,騰空而起,雙掌夾著雷霆萬鈞之力,宛若恨不能將白燕砸扁搗爛,那麼猛烈的襲卷下擊—— 白燕尖位著在地下翻滾,強勁的掌勢呼轟兜旋,而查既白卻紋絲不動,沒有任何舉止,就好像他純是為做壁上觀來的… 於是,在突兀之間,下壓的掌力淬然斜轉,仿佛兩股無形的巨檸飛撞——目標竟是沖著查既白暴襲! 長笑如嘯,查既白胖大的軀體在微微閃晃下已然閃電般移出七步,地下正在尖號著翻滾的白燕居然以一個頭下腳上的姿勢倒彈向空,雙腳怪異的倏絞查既白頸項! 好一招歹毒的「金絞剪」! 頭微仰,查既白右手伸縮,「青竹絲」的寒芒流燦齊吐,瞬息裡十九道瑩瑩冷焰閃映出十九條幻變不定的光之圖線,白燕原式不換,肘臂淩虛後推。人仍倒飛急掠,在空中一個輕巧的轉折,漂亮之極的落回地面。 那是白燕一那滿臉悽惶無告的白燕,那淚水不曾停止過的白燕。那屠弱纖細。幾乎不想再活下去的白燕,也是那剛才還在無比驚恐中尖號滾爬著的白燕,一點不錯,完全是同一個人同一個白燕。 現在,查既白知道,這亦是一個編得好故事的白燕! 巨漢咆哮著正待再次撲擊,白燕卻淡淡的擺了擺手,只這一個細微動作,那巨漢竟如奉綸旨,即時退後,垂手肅立於側。 查既白凝視著白燕,情況的變化,實在無法令他把前後的同一個白燕疊合在一起,理智上他當然清楚這是同一個人,心境與情緒的反應上,他卻有一種白燕被借體還魂的怪誕感覺——好像是一個邪惡的鬼魂侵佔了原先屬於白燕的軀殼! 白燕也凝視著查既白,她的面龐蒼白,斑斑淚痕尚未幹透,她的長髮披散,衣裙汙皺,韻致依舊令人憐惜,只是,神色之間卻陰酷寒凜得宛如一個經過蛻變的魔女! 就這樣相互的對望,他們似乎都想透過彼此的瞳孔深處,探索對方在此時此刻內心中的揣測及意圖。 夜色涼如水,也明澈如水。 周遭一片寂靜,死樣的寂靜,好像連墳堆棺木裡的死人都被眼前的僵寒氣氛懾窒住了——不聞蟲聲嗽嗽,不見鬼火閃動,天地之間,只那月光灑下的幽幽銀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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