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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第九章 豁命

  瞪著那銀衫大漢的舉動,查既白苦昔思索對方的含意,照說,人家揭示的重點所在,乃是額心上的月牙形痕跡。

  突然間,查既白的臉色泛了青,嘴角不停的開始抽搐,就好像他猛古丁見了鬼一樣,而且見到的還是恁般凶厲的一個惡鬼!

  鹿雙樵目睹查既白如此反應,不覺跟著心肌收縮,背脊透寒,他非常明白,以查既白的為人個性及其份量來說,除非是極有威望或潛勢的厲害人物,斷不可能令他有這樣難堪的表情!

  銀衫大漢微微一笑——不是倡做得意的笑,而是那種體諒謙和的笑,他點了點頭,聲音竟然是與他外形不相配的柔和:「查老大,我想你已記起我們是什麼人來了?」

  舔著嘴唇,查既白勉強哼了哼,神態透著相當的不自然。

  鹿雙樵忐忑不安的低問:「查兄,他們是哪裡來的?你知道這兩個人的底細?」

  查既白伸手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水,清清喉嚨以極低的聲音道:「黑道上有個叫『丹月堂』的組合,你可聽說過?」

  鹿雙樵的形色也一下子變了,張口結舌好半晌沒哼出聲來,仿佛被人硬生生向嘴巴裡塞進一把熱鐵砂子,燙得五臟六腑全起了翻騰!

  是的,他如何不清楚那『丹月堂』三字代表著什麼意義?他早就聽人說得大多,不錯,「丹月堂」是江湖黑道中的一個組織,但卻決不是一個尋常的碼頭幫會,他們是由一群最優秀、最機智、又最狠毒的殺手所組合,而且只經營一種生意——替人殺人,以非常有效及積極的方法去替人殺人,更可由委託者指定卞手的日期與模式。「丹月堂」這名字取得相當雅致,可是他們的所行所為,卻絲毫沒有雅致的韻味,甚至和雅致的邊也沾不上,血腥染紅了這三個字,殘酷襯托著這三個字,一提起「丹月堂」足以令知之者色變,使業經領教過其手段的人膽落心顫!

  那是一群行動迅捷、計畫完窮的冷血惡煞,只要他們決定要進行某一樁買賣,他們便會費盡心血,不擇手段甚至不惜犧牲的去達成任務,雖歷經千辛萬難,酒血斷命亦決不半途而廢!

  二十年之前,是「丹月堂」名聲暈隆,所行最為猖撅的時候,那段期間的「丹月堂」,其懾人之力與其深重的影響,就連一些堂堂正正的名門木派,一些眸腺江湖的雄主大豪,比起來恐怕都要遜色三分,二十年前,「丹月堂」的狙殺令不啻閻羅殿的催命符,誰要開罪了「丹月堂」,誰的處境便立刻炭發可危,哪怕是至親好友也都懼遭牽連,不敢往來了。

  物換星移,辰光總要流逝的,「丹月堂」的煞威在歲月的增長裡慢慢消褪隱淡,近十年來,已經極少再聽到「丹月堂」的事,極少再發現他們的行動跡痕,然而,這只能說人們的記憶容易儲存新鮮可喜的現在,摒拒恐怖厭惡的過去,或者是「丹月堂」的殺手們體悟了收斂鋒芒、韜光養晦的道理,卻決非表示「丹月堂」的本身實力有所衰落,更非他們甘於被時光消磨,像這樣一個橫行專斷的嚴密組合,只要他們願意,再起的銳勢,仍將是猛不可當的!

  查既白相信這一點,因為他從沒聽說「丹月堂」遭遇過什麼毀滅性的打擊,也沒聽過「丹月堂」內部發生什麼巨大的變故,一個如此有效率的組織,只要不曾有過外力的壓迫或內在的腐蝕,是極難分裂沒落的——所以查既白絲毫不讓時光的錯覺沖淡自己的警惕,他一旦記起了對方額心上的「丹月堂」獨門標誌,形態便馬上變為凝重,只是凝重得稍過了一點,以致看起來竟有些怔忡失常了。

  鹿雙樵對於「丹月堂」的歷史,自也有著相當的瞭解,因此他的驚震更甚過查既白,尤其令他憂心的是,「丹月堂,為什麼會和席雁的事有著牽連——而且時間是在「丹月堂」斂跡了這麼一段漫長辰光後的現在?」

  這時,那銀衫大漢又神色安詳的道:「是的,查老大,你說得完全正確,我們正是『丹月堂』的人,很佩服你的記憶,我們『丹月堂』已經有相當長的日子不曾在江湖上行事了,難得查老大你卻毫不費力的便想起了我們,歲月漫漫,查老大,不單消磨青春,也消磨了人的銳氣……」

  查既白笑得泛苦:「可不是,然而對你們『丹月堂』的哥們說來,經過這段時日的淬煉,卻益加深沉老辣,圓潤精到啦!」

  銀衫大漢溫和的笑道:「查老大過譽——先容我引介自己,我姓金,黃金的金,單名一個義字,是本堂銀牌執事。」

  指了指門前另一個銀衫大漢,他接著道:「那是我的胞弟,叫金勇,和我同屬本堂銀牌執事,我兄弟倆都在『丹月堂』當差,說起來也快有二十年了。」

  查既白點頭道:「這樣講,二位老兄可真還經過了貴堂的一段風光歲月呢,二十年前,正是『丹月堂』最最威盛的時期,霸勢所及,能令三山俯首,五嶽低頭……」

  金義笑道:「查老大高抬我們了,其實當年我們沒有你說的這麼強,不過,現在也不似一般人想像的這樣弱,過往與如今,勉強還能混下去也就是了。」

  查既白如何不知道人家乃是大框框套著小框框——畫(話)中有畫(話)?弦外之音,有幾分警告勿予小覷之意,他於咳一聲,儘量把語調放得平順:「我說,嘔,金老兄,賢昆仲今天卻是何來此等雅興,大老遠跑來這個兔子不拉屎的荒郊野地和席家人做起竟夜清談?」

  金義似乎早已猜到對方會有此一問,他不慌不忙的道:「實不相瞞,我兄弟二人乃是奉了老當家之命,前來與席兄及席大嫂商量這樁喜事細節的……」

  查既白忙道:「這樁喜事細節,你是指,呢,誰和誰之間的喜事?」

  金義笑得十分吉祥的道:「當然是我們老堂主司徒府邪與席家之間的喜事。」

  瞪大了眼,查既白愕然道:「你沒有說錯吧,金老兄?貴瓢把於今年高夀啦?他,他居然要娶席家的姑娘?這種年齡上的差距,合適麼?」

  金義眉頭皺了起來,語氣也重了:「查老大,不知你是真的會錯了意,還是有心調侃我們老當家?我們當家年登六旬,位尊名重,一向自持嚴厲,操守高潔,豈會做出這等與其身份不相稱之事?要和席家姑娘結親的,乃是我們少當家,我兄弟奉諭來此,便是進一步商討迎娶的日期,安排各項待辦事體……」

  在一邊的鹿雙樵,頓時面如死灰,泥塑木雕般僵立於地,兩隻眼睛也全直了。

  查既白暗叫不妙,卻難以接受面前的事實,他提高了聲音道:「我說金老兄,這門婚事,是哪一個做主的?」

  金義詫異的道:「哪一個做主的?男方當然是我們老當家司徒拔山,女方即由席兄及席大嫂點了頭,庚帖早已送到,八字且已合過,就等著下聘迎親了,莫不成其中還有什麼不妥貼之處?」

  查既白也不知哪來的火氣,他宏烈的道:「不但有不妥之處,更且是大大的不妥,金老兄,你們壓根沒把事情搞清楚!」

  淡淡的笑容開始凝固在金義那橫肉累累的榴縫間,他緩慢的道:「查老大,此話怎說?」

  吸了口氣,查既白道:「司徒老當家同意這門婚事,不錯,席家夫婦也同意這樁婚事,不錯,問題在於人家姑娘本身同意不同意?」

  金義毫無笑意的一笑,道:「大姑娘出嫁,只要父母認可,便成定局,難道還要她自己抛頭露面去挑揀不成?查老大,女人有三從,首先從父,相信你不會不知道吧?」

  查既白道:「話是這樣說,但其中如果另有隱情,就又當別論了!」

  沉默良久的席弓突然憤怒的開口道:「姓查的,你嘴巴放乾淨一點,我女兒清清白白,有什麼隱情?」

  輕輕擺手,金義道:「查老大,你所指的隱情,大約就是這位鐵刀牧場的鹿二少東主與席家姑娘那一段過往了?」

  查既白道:「正是,但事情並非已成過往,人家小倆口如今還彼此依戀至深——」

  席弓大叫:「滿口骯髒的東西!誰和誰是『小倆口』?哪一個又和姓鹿的『依戀至深』?」

  查既白板著臉道:「你生這麼大的氣于啥,年輕人互相愛慕而生情悸,乃是一件自然光明的事,只要彼此守禮知分,不逾規矩,就沒有不能告人之處,又不是說你老婆偷人養漢,你犯得上如此激動法?」

  席弓雙目暴睜,切齒如挫,差點就氣得閉過氣去,他上身扭動,才待往前沖撲,業已被他渾家拼命拉住,金義也連連以眼色表示勸阻……

  哼了一聲,查既白悻悻的道:「老子是說的實話,實話好說不好聽,娘的個皮,想動粗也唬不了老子!」

  金義冷冷的道:「查老大,我以為我們最好不要柱動粗的方面去想,因為你固然不含糊,我們也更不會在意,『丹月堂』的存在就是延續在鮮血與死亡裡!」

  心頭跳了跳,查既白強笑道:「只要有可能,金老兄,誰也不願和『丹月堂』玩硬的,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可不是?」

  金義嚴峻的道:「既然你承認講道理,查老大,我們便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少當家和席家姑娘的婚事,早經雙方尊長同意,而且已進行到實際安排的程度,兩家結姻已成定局,席姑娘以前和鹿某人之間的一段過往,我們少當家不願追究,鹿某人應該深切明白其中含有多大的寬恕德意,更需自加檢點,對個人行為有所節制,否則,就算席家能夠容忍這種騷擾,我們『丹月堂』卻容不得!」

  查既白等於是挨了一頓教訓,像如此般上級對屬下,強者對弱者的口氣與態度,他還確是極少領受,這滋味,可真不是好嘗的!

  鹿雙樵的身子忽然搖擺了幾下,他抬起灰白的臉孔,以一雙失神又悽楚的眼睛投向石屋門前靠右站著的席雁——而席雁早已滿面淚痕!

  噎了一聲,鹿雙樵顫抖的道:「小雁……你……你難道就沒有一句話麼?」

  席楊美玉尖厲的接口道:「我女兒不會受你的引誘,鹿家大少,你早早死了這條心吧!」

  暮地,席雁雙手捂臉,斷人肝腸的哭叫:「雙樵——我要跟你走……」

  一聲哭叫出口,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席弓大吼如雷,瘋狂般撲向了他的女兒,金義身形疾轉,適時攔阻了他,席楊美玉則飛掠至席雁身邊,厲聲呵責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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