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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嚴陣以峙的陸挽危,招子瞥及屈無量的一剎,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涼氣,往後退出幾步,他兄弟莫雙浪亦雙目發直,流露出難以掩飾的驚悸之態。

  毛應全看在眼裡,惶惶不安的低問:「陸老哥,這些人——莫非你認得?」

  陸挽危儘量控制著自己的腔調,不使走音:「今天不妙了,毛應全,大家唯有自求多福吧,來人是『六合會』的,領頭的這個自鬍子老者,便是『六合會』的大當家『孤雲』屈無量,其它幾個,亦必屬『六合會』的首要無疑,他們居然傾巢出動啦……」

  機伶伶的打了個寒噤,毛應全感覺一陣頭皮發毛,頓感喉幹舌燥起來,他是個老江湖油子,有關「六合會」的實力及威望他豈會不知、如何不曉?就因為太過清楚,才像是墜入弱水中的溺者,除了有種深沉的無力感之外,只急呼呼的想抓住一樁可供攀附的什麼。

  龔慕俠沙著嗓音道:「姓莊的和『六合會』是什麼關係?竟能使『六合會』為他這般勞師動眾,大舉來援?挽危兄,我們無須驚惶,且套套他們的盤口,說不定能拿銀子打散,搞得好,『六合會』的人馬倒戈相向亦未可言!」

  搖搖頭,陸挽危沉重的道:「我看難了……」

  龔慕俠不服氣的道:「此話怎說?人的眼珠子是黑的,銀子是白的,凡是人,還有不愛銀子的?我們出大價錢,通通把他們收買過來,至少,你也該試探試探!」

  陸挽危苦澀的道:「龔老弟,『六合會』共有六老,為該會的六名共同首領,六老是大老『孤雲』屈無量、二老『疾風』鮑占魁、『玄波』金一鶴、四老『火雷』龍在田、五老『來紅』譚遇春,你可聽說六老是誰?」

  呆了呆,龔慕俠荒然道:「倒不曾聽說六老是誰……」

  目光怔怔的投注在莊翼身上,陸挽危形容沮喪:「『六合會』的六老十有十成即是『巨靈』莊翼,剛才,屈無量也稱呼他為『老六』,若排行不是第六位,何來老六之稱?人家不但誼屬同門,更乃金蘭結義的手足,龔老弟,有這種淵源存在,你拿什麼銀子去買一個『倒戈相向』?」

  一股冰涼從背脊往上沿升,龔慕俠的心腔子反朝下沉,他鼻孔嗡張,牙齒交挫,同時更有異樣的迷惘與失望——在這人間世上,竟也有銀錢買不動的事物?

  「六合會」的人馬,早已裡三層,外三層,把龔慕俠這邊約五個人包圍得有如鐵桶,水泄不通,此外,更分出十餘名好手直撲樓字,呼應戰百勝而去,這場拼殺,雖尚未至最後階段,但將是個什麼結果,雙方都已心裡有數。

  屈無量撚著鬍鬚,輕描淡寫的招呼:「焦少寶,你且下來。」

  「鬼爪」焦少寶如奉律令,猛弓背,人已倒射兩丈之外,面不紅,氣不喘,仍然漠然表情,先時的一番狠鬥,倒像他不曾參與似的。

  瞅著陸挽危,屈無量故件訝異之色,彷佛現在才看清楚來者何人:「咦,那不是塞北大豪陸挽危與他拜弟莫雙浪二位麼?真叫人生何處不相逢,千里迢迢,咱們又在這裡朝上面啦,呵呵,久不相見,二位近來可好?」

  額頭上青飭凸起,陸挽危笑得極其勉強:「陸挽危拜見屈大當家,托大當家的福,這陣子還算粗安就是……」

  屈無量仍舊笑容可掬:「這個年頭,能過得去就算不錯了,千萬別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替自己找麻煩。」

  陸挽危僵硬的道:「是,但總得活下去,有時候便難免拋頭露面,接點營生……」

  長長「哦」了一聲,屈無量道:「你兄弟倆來到這裡,敢情就是拋頭露面,接點『營生』來了?」

  眼皮子跳了跳,陸挽危不能否認,只好老老實實的道:「不瞞大當家,正是這麼回事。」

  望瞭望龔慕俠,屈無量道:「二位是來幫襯姓龔的小紈衿?」

  龔慕俠被當面羞辱,怒火立時上頭,卻不知為什麼,硬是發作不出,只氣得雙頰抽動,眼角吊崩,滿口牙咬得「咯」「咯」生響。

  黏黏嘴唇,陸挽危略帶頂抗的口氣道:「是龔老第請我們來的。」

  屈無量摸摸鬍子,道:「陸挽危,你知道不知道,莊翼與『六合會』是個什麼關係?」

  陸挽危吃力的道:「我想像得到,大當家。」

  屈無量雙眸中寒芒倏閃:「很好,現在你們打算怎麼辦?」

  這一問,可謂問到了節骨眼上,陸挽危遲疑的轉頭看著他拜弟莫雙浪,莫雙浪則木著臉孔沒有任何表示,等於那難題全拋給陸挽危了。

  龔慕俠心裡著急,趕忙叫了一聲:「挽危兄!」

  一咬牙,陸挽危硬著頭皮道:「大當家,你認為我們應該怎麼辦?」

  屈無量冷冷的道:「是我在問你,不是你在問我,胳膊腿長在你們身上,朝那一邊挪動,全得看你們自己!」

  陸挽危淡金色的臉皮上浮現一抹赤光,他緩緩的道:「我們實不敢與大當家為敵,但是,也希望大當家勿要逼人太甚!」

  屈無量微眯雙眼,道:「這樣說來,二位是不肯抽身了?」

  陸挽危神色有些痛苦:「實有難言之隱,大當家。」

  哈哈一笑,屈無量道:「沒有什麼不能明說的,陸挽危,拿了人家大票銀子,敲不得退堂鼓,如此而已,然則不敲退堂鼓就裡用老命來抗,這一點,你必須先弄清楚!」

  「疾風」鮑占魁頗不耐領的插嘴進來:「大哥,人家已經表明了要保持這一口忠義之氣,咱們還不成全於他,更待何時?」

  屈無量目注陸挽危,道:「你決定了麼?」

  喉結上下移動著,陸挽危猛然將心一橫:「大當家,尊嚴與骨格,並非僅只『六合會』獨俱,我們也有!」

  一伸大拇指,屈無量贊道:「有氣魄!」

  「火雷」龍在田面孔上密生的紫麻點驀地顆顆發亮,他大喝一聲:「一律就地格殺!」

  綢衫蓬飛,「來虹」譚遇春形同驚鴻閃掠,直撲陸挽危,陸挽危急走三步,迅速旋身,背後交又的一雙巨斧已倏握在手,斧刃翻斬,硬迎來敵。

  譚遇春撲落的身形突兀折轉,袍袖展舞,一柄兩尺長的無頁鋼扇已同時點向對方八大重穴,陸挽危斧斧連衡,于一片風雷聲中破招解式,竟然半步不讓。

  一笑之下,「玄波」金一鶴立時罩住了「乾坤扁擔」洪家兄弟,長臂如翼,影似鶴翔,眨眼間兩根扁擔已然團團打轉,備嘗苦頭。

  「鬼爪」焦少寶悶聲不響的猝襲莫雙浪,勾爪長射,連接在爪底部位的牛皮絞索淩空扯抖伸縮,彷若幻蛇,爪起爪落,便不可捉摸了。

  莫雙浪的兩杆短槍銀亮生輝,槍尖之下各綴一朵猩紅纓絡,雙槍點飛閃戮,狠准無比,面對勾爪縱橫,布成星芒交織,了無懼色。

  龍在田一個箭步逼近龔慕俠,只見他左手飛揚,一枚碗口大小的紅球已暴射而出,紅球彈射的剎那,右手上翻,另一枚同樣形式的紅球跟著激拋;兩枚紅球的軸心,皆穿系著一條極具韌性的軟藤,藤的一端纏繞于龍在田的雙掌中指之間,吞吐收發,快逾石火,輪番飛曳,更同奔雷!

  龔慕俠甫始接仗,便承受到極大的壓力,那對紅球晶潔光潤,紅得刺目,紅得濃烈,看不出是什麼質料琢磨,但肯定硬度甚高,其翩閃流掣,尤其千變萬化,神鬼莫測,龔慕俠的功力原本不弱,在一雙「判官筆」上浸淫了十多年辰光,筆法隼利,反應靈便快捷,看得出曾得名家的指點,不過,遇上別人或許有他逞能的餘地,奈何他如今的對手乃是「六合會」的二老「火雷」龍在田,若論起斤兩火候,龔慕俠就差得太遠,兩相一比,不成其比了。

  此時,屈無量對著忭惶不安,汲汲自危的毛應全勾了勾小指頭,笑得十分揶揄的道:「我知道你姓毛,可是不清楚你在道上算個什麼角色,既然來此第人助拳,該想到『受祿必有功』,你總不好意思在同伴苦戰之余,學那隔岸觀火的逍遙吧?來來來,毛老弟,我們倆個親熱親熱。」

  毛應全不自覺的退後一步,臉紅脖子粗的怪叫:「你,你這不是鄉下人買柿子,挑軟的捏嗎?有本事沖著那好樣的去,峙張淩弱,找我這不入流的人物下手,算是那一門子的英雄好漢?」

  屈無量笑道:「目前,除了你,何來其它物件?」

  毛應全青著臉嚷道:「所謂『兵對兵』、『將對將』,待挑我上陣,也該找個勢均力敵,身份相埒的角兒,你要朝我叫戰,也不怕有辱你『六合會』舵把子的威譬?」

  屈無量搖頭道:「我倒是沒有此般顧慮,姓毛的,這樣吧,我讓你一步,便赤手空拳,陪你那把淬毒小刀子走上幾招如何?」

  毛應全將他的淬毒匕首藏向身後,氣急敗壞的嘶喊:「是不公平,這根本不是拼搏較量,純粹屬於謀殺……」

  於是,屈無量決無猶豫,雙肩微起,人已飄向毛應全,姓毛的退避不及,大側身,匕首狠刺屈無量心窩,只見冷芒一閃,屈無量已輕若飛絮般浮到毛應全的右後方,單單略一伸縮,姓毛的已似在腦勺上挨一記悶棍,打得他踉蹌前跌,兩眼泛黑,幾乎就一頭撞倒。

  屈無量並未乘隙追擊,只背著雙手笑立於旁,等毛應全回過神來,連續七次霍然揮刺,屈無量僅以極小的幅度搖幌身子,看上去宛若不曾移動,業已閃開對方的攻擊。

  連刺不中,毛應全心知不妙,他錯步急速交錯,立往斜竄,身形剛才一起,屈無量彷佛禦雲而行,那麼難以思議的轉到毛應全竄走的方位之前,左手輕帶,引開毛竄至的淬毒匕首,右掌便結結實實的拍中對方頭蓋,只這麼一拍之下,毛應全的腦袋驟然縮入頸腔,以恁般怪誕的姿態跪向地下,又慢慢僕跌於地。

  屈無量大袖一揮,笑道:「格殺了一個。」

  莊翼沒有說話,卻隱含悲憫的注視著激鬥中的雙方人馬,他非常瞭解他這位大師兄兼大當家的習性——雖在談笑之中,卻殺機已熾。

  現在,「來虹」譚遇春已逐漸占了上風,陸挽危於竭力爭抗下,疲態已逞,他兄弟莫雙浪與「鬼爪」焦少寶倒還有來有往,一時難分勝負強弱,龔慕俠早就捉襟見肘,招架唯難,而剩下的洪家兄弟,情況更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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