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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六合五老前來探病的第二天,「起霸山莊」的大總管戰百勝便已登門造訪,戰大總管此次駕臨,完全回異於往昔的姿態,既非責問,更非施壓,其感激惶疚之情,溢於言表,甚至有點負荊請罪的愧窘。

  莊翼仍在臥房和戰百勝見面,一看到半躺在榻上的莊翼,戰百勝不由急走幾步,長揖到地:「總提調!總提調!真正害苦了你,牽累了你,若非總提調大力相助,我們二小姐何來悻理?而三魔聯手,後果更難逆料,總提調以生命肩擔道義,拿血肉阻遏邪惡,不愧浩氣凜然,是真君子、大丈夫,我戰某人算是欽服到家了……」

  莊翼還禮道:「時逢其會而已,大總管謬譽,我實在不敢承當。」

  陪在一邊的蘇婕推過一把紅木鑲嵌白雲石的太師椅,笑得不怎麼有善意:「戰大總管!你請坐!」

  坐下之前,戰百勝陪著笑道:「呃,多謝!多謝!不知姑娘是——?」

  蘇婕斜著一張俏臉道:「我姓蘇,叫蘇婕,暫時過來侍候總提調的,可以稱做,嗯,管家吧!」

  戰百勝忙道:「好!好!好極了,蘇姑娘!你同我一樣,呵呵!都是管家!都是管家!」

  蘇婕忍住笑,道:「戰大總管,你們慢慢談,我去砌茶!」

  等蘇婕出去,戰百勝才挨著椅沿落坐,他面對莊翼,放低嗓門道:「總提調!我聽說你身邊有一位頗有來頭,且極得你寵信的姑娘,莫非就是這位蘇小姐?」

  莊翼笑道:「別聽她的調侃,在這裡,她是客人,來照顧我養傷,亦完全出自於友情,老實說,請這麼一位管家,我還沒有這個身價!」

  戰百勝籲了口氣:「看模樣,似乎十分精明……」

  莊翼道:「倒是不笨。」

  乾咳一聲,戰百勝言歸正傳:「今天前來尊府謁見總提調,一是向總提調謝過臨危賜援的天大宏恩,二則謝過對我們二小姐的妥善照料,三為有不情之請,四則務乞總提調高抬貴手,莫再相逼,以免陷本莊於進退維谷之困境!」

  門兒輕啟,蘇婕已蓮步嫋娜的端茶進入,將茶杯擺在一邊的小幾上,她人就靠向床側,並沒有回避的意思。

  莊翼客氣的道:「大總管無須多禮,我們只談你所謂的『不情之請』及怎麼扯上要我『高抬貴手』的事,蘇姑娘不是外人,大總管說話不必忌諱。」

  戰百勝清了清喉嚨,表現頗見尷尬:「這不情之請,說來也是屋漏偏逢連夜兩,總提調,我們二小姐遇劫之後,被那三魔折騰過甚,體氣大虛,身子十分孱弱,這個狀況總提調是知道的,我們原先打算只等二小姐略有起色,便束裝啟程,返回『起霸山莊』,萬沒想到由於二小姐身心疲憊之下,昨晚又併發風寒症候,高燒不退,有劇咳,全身酸痛、神智亦顯暈沉,在這種情形裡,只怕一時半時難以離去,就算移挪住處也頗多不便,是不是可請總提調將那幢宅子再寬借我們留居些日?當然,貸金若干,我們加倍奉上……」

  莊翼道:「沒有問題,至於貸屋之金,卻再也休提。」

  蘇婕插口道:「戰大總管,你們莊子派了多少人來侍候仇荻呀?」

  戰百勝老老實實的道:「一共十個人,我們莊主身邊的『四大金剛』來了兩個,『紅衣把頭』四名、兩個丫環,一個嬤嬤,加上我,恰好十員……」

  蘇婕眼波微轉,道:「到底是大家小姐命好,人在難中,卻也有這麼些排場。」

  一聽語氣不怎麼平順,戰百勝趕緊陪笑道:「勢非得已,蘇姑娘,就怕再出漏子呀!」

  蘇婕揚著眉道:「仇荻有病,你們找過郎中去看了嗎?」

  戰百勝不停點頭:「連夜就把郎中請了來,聽說是『老龍口』最有名的大夫,一砧藥下去,病情已被壓住,不過據郎中說,二小姐本已元氣受損,體力衰乏,如今又生風寒,正屬雪上加霜,醫治起來要更費手腳,約模得個把月功夫方可初愈,他吩咐我們務必仔細照顧,勤奉湯藥,如果症候再轉,就大大棘手了!」

  冷冷一笑,蘇婕揪著床上的莊翼道:「兩個人同時身體違和,像不像一對同命鴛鴦?」

  戰百勝呆了呆,不明蘇婕所指為何?莊翼卻心裡有數,急忙打岔:「大總管,這件事業已解決,不用多慮,那『高抬貴手』的一樁,又是怎麼說?」

  戰百勝端茶飲了一口,苦笑道:「總提調!有一句話,不知是否問得?若有冒失之處,總提調千祈包涵則個。」

  莊翼道:「請說!」

  戰百勝吶吶的道:「請總提調明告一句,令尊是否已被救回?」

  莊翼略一沉默,反問道:「被誰救回?」

  放下茶杯,戰百勝雙手互搓:「事情太湊巧,也太玄虛,總提調!令尊失蹤的當晚,也是二小姐遇劫之際,因而才使我們顧此失彼,未能兩面周全,有關令尊的遭遇,我們不否認責任有虧,極感愧疚;但奇怪的是,經過一番細查,卻絲毫沒有令尊的消息,誰會擄去令尊呢?為的又是什麼?我們發動大批眼線四處探訪,硬是不見半點端倪!」

  蘇婕接上來道:「大總管,假如你們遵守信諾,早早把人放回來,不就裡外沒事啦?你們少莊主仇賢,可是按時被我們送回去的!」

  戰百勝形色間泛現著痛苦:「是!是!蘇姑娘!這原怪我們不對,實在勢非得已,其中乃有難言之苦………」

  蘇婕毫不容情,單刀直入的道:「聽說是你們仇二小姐的主張,想藉此激怒我們上門要人,在引發衝突之後,好趁機加害莊老太爺,是這麼回事吧?」

  戰百勝期斯艾艾,十分吃力的道:「過去的事,我看就不必再提了,蘇姑娘,我們承認錯誤,二小姐如今,呃!亦頗為當初的任性拗執失悔,尤其是總提調不記前嫌,以德報怨的泱泱大度,使二小姐更為羞慚,她還再三表示,要親向總提調致謝和致歉……」

  蘇婕尖銳的道:「大總管,世間有些過失,往往永無補償或懊悔的機會,錯一次,就遺恨千古,再也不能翻身,仇二小姐明不明自這個道理?」

  額頭冒出汗來,戰百勝幾乎招架不住:「明白!明白!呃!我明自,幸好這檔子事,尚有亡羊補牢的餘地,不致弄得土崩魚爛,無可收拾,就看總提調是怎麼個說法了……」

  目睹戰百勝的窘態,莊翼未免於心不忍,他向蘇婕使了個眼色.和緩的道:「大總管!我要先聽聽仇莊主的意見!」

  戰百勝趕忙道:「我們莊主說過,只要總提調不再過究令尊失蹤的事,所有轇轕一筆勾消之外,『起霸山莊』願意向總提調慎重道歉賠償!」

  這是話中有話了,人家老父在你手裡,說好以你的獨子交換人家父親,到時候,你的獨子人家依照承諾送回,你卻扣住人家老父不放,結果,老先生在你那兒不見了,倒要人家勿再追究,這個道理,是遍天下也說不通,但戰百勝偏偏能講出口,弦外之音,自則暗示他們確定莊老太爺已被莊翼救回,只是苦無證據,欲辯無名,在啞子吃黃蓮的情形下,不得不放低姿態,以求化解了。

  莊翼靜默了好一陣,才緩緩的道:「大總管!我曾經向你承認過什麼嗎?」

  戰百勝一怔,一怔之下若有所悟,迭聲道:「沒有!總提調!你任什麼也沒有承認過!」

  點點頭,莊翼道:「也罷,此事我不再追究,且由其自然發展,貴莊主的賠償道歉亦不必了,彼此就算扯平,誰也不欠誰的。」

  戰百勝興奮的道:「總提調大度能容,存心忠厚,我在這裡謹代表我們莊主重重謝過,要說扯平,敝莊委實汗顏,我們虧欠總提調的,可是太多大多了!」

  莊翼笑道:「客氣客氣,大總管!」

  當戰百勝滿臉欣喜的告辭離去之後,蘇婕送客回來,直瞪瞪的望著莊翼不吭不響,莊翼知道她心裡在尋思什麼——無非是一股半嗔半酸的醋意罷了;於是,莊翼伸出手來,要以行動證明自己的真摯之情,表達他先前阻止蘇婕對仇荻的挑剔僅乃理性的客觀作為而已;蘇婕扭了扭腰身,板著臉蛋不肯前來,莊翼故意仰起上身,創傷的牽痛令他不必矯作也神色微變,蘇婕慌了,急搶兩步輕輕投入莊翼懷中,光景好有一比,嗯!乳燕投林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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