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起解山莊 | 上頁 下頁
八二


  歎了口氣,莊翼道:「押著仇荻的人就是曹丹,姓曹的前來截擊我們,對仇荻可能有兩種處置,一是隨身帶她行動,一是將她擺在原處……所以,我叫你到附近找找,說不定人就在周遭不遠……」

  錢銳提起仇荻,猶一肚皮惱火:「娘的,這丫頭片子向來氣焰囂張,目中無人,原該受這等報應,也好叫她知道,『起霸山莊』不是唯我獨尊,要栽筋斗的辰光照樣得栽,而如何尋出她的下落,是他們『起霸山莊』的事,與老總何干?況且老總自身還在受難,我看,免了也罷!」

  搖搖頭,莊翼道:「仇荻不錯是有些盛氣淩人、態度張狂……但這不能構成我們見死不救的理由……你想想,曹丹霸押著她,卻有法子叫她難以出聲,毫無掙扎,顯然易見姓曹的施了手腳,或者拿她困牢塞嘴,或著下了迷藥、點制穴道……不論用什麼方法,仇荻目前必定動彈不得,無力自主,如果我們不救她,她就是死路一條了……」

  錢銳恨恨的道:「死了最好,完全咎由自取!」

  莊翼微合雙眼,道:「錢銳!試著有點度量,去吧!」

  不敢再多說,錢銳不甘不願的拖著一條傷腿,柱著竹杆,姿態有點滑稽的開始沿著四周尋找起來,看他東撥弄,西撥弄,動作相當仔細,倒還不算是存心打馬虎。

  隔了一陣,他繞行回來,天氣雖冷,卻已額頭見汗,吁吁直喘:「沒看到人,老總,那小娘們十、九不會在這裡!」

  莊翼有氣無力的道:「那麼!必然仍在原處了……」

  錢銳一時體會不到,茫然道:「原處?原處是那裡?」

  莊翼慢慢的道:「你不記得曹丹所說的了?他原本匿藏在山坡左側的一個土坑內,際著我們對陣的所在不足五丈遠,坑沿蔓生樹草,十分隱密……似乎地方不容易找,曹丹既未攜同仇荻一起行動,仇荻極可能仍被禁在那個土坑中……」

  舔舔嘴唇,錢銳道:「呃!老總可是要我現在就去救她?」

  莊翼沙沙的道:「我們已經出來得一段路,你又拖著一條傷腿,來回大不方便,萬一仇荻須要協助,你亦無能為力,還是等他們人來之後,交待他們去辦吧!」

  錢銳苦笑道:「老總!你真有一付菩薩心腸,自己正在遭罪,卻還顧念著這麼一個不值顧念的女人……」

  莊翼孱弱的笑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總算做好事……那仇荻除了驕縱些,本質還不太壞,能幫她一把,為什麼不幫呢?」

  錢銳想說什麼,卻又住口不言,他知道只一拿話,便篤定顯得自己度量太小。

  漸漸的,天光暗了。

  天色剛才暈暈濛濛,氣溫即巳顯著下降,莊翼端坐如故,白抱染著斑斑血痕,在寒風中飄拂飛舞,他凝神不動,雙眼半合,意識上幾似出世了。

  錢銳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焦急不安的拐來拐丟,一面頻頻張頸眺望,邊不停喃喃咒駡,便在這樣憂惶懸慮的等待下,蹄聲終於隱傳入耳,他猛的跳將起來,迎向遠處狂奔而至的十多乘騎影。

  果然是由段大發領頭,帶著大群人馬趕了回來,不但顏天寶、費良、程勝都在其中,連樊慶堂、穀牧遠、沙九獄、堂子秀等也一同隨行,另外,哈,「老龍口」名醫范六指亦已親自駕臨,人在馬上,正被顛得愁眉苦臉。

  這辰光,莊翼始長籲一聲,頓覺整個身子都癱軟下來。

  *          *          *

  醒過來的時候,莊翼彷佛做了一場夢,一場血淋淋的惡夢;夢中,四處赤霞迷漫,凜寒的光芒閃映交織,人的形體在扭曲,浮沉,一張張死灰的面孔飄蕩著,層疊著,忽遠忽近,空洞凝炎的雙瞳宛似有所訴說,總然有那樣多的冤幽與悔恨,極目所見,是無邊無盡的暗紅,紅得深沉,紅得淒晦,像一灘灘冷固的血痕,夢裡,沒有溫暖、沒有人的氣息,神魂感受到的,只是恁般的僵漠、冷酷,和不知所以的茫然……。

  他兩眼怔忡的望著承鏖上的某一點,人雖醒了,意識尚徘徊在依稀的夢境中,直到頰邊滴落一絲冰涼,他才悚然驚覺,微微側首望去,只見蘇婕偎坐床邊,淚波盈盈,原本如花的容顏,竟憔悴了許多。

  想蠕動一下身軀,莊翼卻發現身子居然如此滯重,蘇婕伸手按住他,輕輕搖頭。

  清了清喉嚨,莊翼掙出聲來,但聲音之低微,幾乎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蘇婕……」

  俯過臉龐,有一縷清淡的香味散漾,蘇婕柔聲道:「不安動彈,你才剛剛渡過了危險期,這三天三夜裡,你自己不知道情況有多嚴重,就好像在同閻王掙抗,陰陽界的關口繞了一大轉!」

  莊翼喃喃的道:「有這麼兇險?」

  抹去淚痕,蘇婕幽幽的道:「差點嚇死我了,他們抬你回來的時候,你人已完全暈迷過去,混身全是血跡,氣若遊絲,奄奄一息,叫你,你聽不到,親你,你毫無反應,而且不停的顫抖抽動,牙齒也咬得咯咯響,翻開你的眼瞼,是那麼無動於衷的一抹冷硬,那一刹那怕,我,我才明白了什麼是泣心瀝血的痛楚……」

  莊翼提著氣道:「別難過……我不是好轉了嗎?」

  才抹去的淚水又泊泊流出,蘇婕咽著聲道:「只一日不見你,幾乎就成了人天永隔,大早你出門的當口,還是那麼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到傍黑抬回來.單剩一口氣了,這種突兀的劇變,叫我怎麼承受得了?你當時沒有知覺,要走,走得爽快,走得無牽無掛,可是我呢?又令我如何自處?」

  這會是蘇婕?會是一向以寡絕兇狠、精練猛辣著稱的「赤練蛇」蘇婕?此刻的她,沒有一丁一點江湖英雌的痕跡可尋,沒有一絲一毫的強橫霸氣隱現,有的,只是女兒家受過委屈後的幽怨,一個大姑娘柔弱情感的流露……

  莊翼艱辛的道:「莫哭,蘇婕!如今你該高興才是啊!」

  蘇婕仍然斷續抽噎:「從來不曾愛上一個人,也從來沒有付出過這麼多,頭一遭死心塌地的奉獻自己,面對的卻是一場可能來臨的生離死別,老天不公、上蒼不仁,而你莊翼也未免太狠、大絕情了……!」

  慢慢調勻呼吸,莊翼努力擠出一抹笑容:「傻丫頭!這一切不是全成為過去了嗎?我沒有死,我還在你身邊呀!」

  蘇婕恨恨的道:「你不清楚,這幾天的日子我是怎麼過的?一下試你的鼻息,一下探你的脈搏,生怕你突然就斷了氣拋下我……十二個時辰要你六次湯藥,一晝夜換一次『合肌散』,每晚上要驚醒多少次.不管你呻吟一聲、喘息一下,全叫我提心吊膽,背脊泛涼,就算白天打個盹.亦免不了夢魘連連……累,我不覺得累,只那種精神的沉重負擔,逼得人要發瘋……」

  抬起手來,莊翼將蘇婕的手握隹,他感覺得到蘇婕的手好冷:「真難為你了……其他的人怎麼不幫著你照護?」

  哼了哼,蘇婕道:「是我不准他們碰你,除了範六指,所有的事我都要自己來!」

  莊翼笑了:「還沒過門,你家主婆的威風就使了出來,往後,誰還吃得消?」

  蘇婕拭乾淚跡,道:「我怕他們粗手粗腳弄痛了你,你人沒有知覺,受了痛不曉得,我看了卻難過,連範六指替你換藥的時候,我都在一旁監視!」

  莊翼問道:「範六指天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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