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起解山莊 | 上頁 下頁
五四


  第十八章 惡鬥

  大雪天,深夜。

  座落在「玉獅子胡同」頭一家的「綺香閣」燈火漸熄,管弦不繼,有的姑娘隨著恩客套車偕行,共效於飛去了,沒出館的或留客香閨,或擁被獨眠,總之,夜來的嘈鬧喧囂,紅燈酒綠,算是暫且沉寂下來。

  在胡同入口處的高大圍牆下,兩邊各隱匿著兩條人影,他們貼牆而立,默不出聲,極有耐性的彷佛若有所待,寒天凍地裡,連手腳都未挪動一下。

  還有另外一個身影斜掛在「綺香閣」對面一戶人裡的大樹上,由他攀附的高度及視角,足以清楚觀察到「綺香閣」門前的動靜和院內部份建築的狀況,很顯然,還是個探哨,錢銳和另一個身材細瘦的漢子則湊眼於門上隙縫,屏息專注的窺探著胡同那邊的情形。

  這幢木屋,原是人家拿來當做倉房用的,麻包木箱加上蔑籠,堆疊得直頂屋樑,同時發出一種潮悶的怪味,呼吸之間,挺不舒服。

  和錢銳在一起的細瘦漢子,休看他貌不驚人,卻亦屬莊翼手下「十二鐵捕」之一,叫做段大發,號稱「棉裡針」,是個相當精悍機伶的角色。

  莊翼坐在那張爛籐椅上,形態安詳,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緊張神色,摸樣倒似個原來守庫房的。

  收回視線,錢銳壓著嗓門道:「老總,他們還在死等哩,我們是不是該行動了?」

  莊翼低聲問:「『椅香閣』的客人散光了麼?」

  錢銳笑道:「早散了,鬼冷冰清的,正合殺。」

  那段大發也嘴裡「漬」了兩聲:「門前冷落車馬稀羅,老總,該收口袋了。」

  破籐椅吱呀一聲響,莊翼起身伸了個懶腰,點頭道:「好,發信號吧。」

  段大發立即嘬起嘴唇,發出相當怪異的聲音來——像鳥叫,音量細弱,卻傳播清晰,「咕嚕嚕」「咕嚕嚕」連續不絕,夜深人靜,尤其聲聲入耳。

  胡同口的那四個,當然也聽到了「鳥」叫聲.這一下,他們不再默然了,四個人紛紛扭動腦袋,八隻眼睛各處搜視——他們一點也不傻,他們都想得到,在這種天氣裡,那來的飛鳥?

  就在此刻,木屋兩側一家雜貨店,一片小酒坊裡,突兀門戶洞開,四條人影有如怒矢出弦,激射向胡同那邊,由雪地的反光倒映,驚鴻一瞥之下,可以看出這四個人全然一式黑衣黑靴,而且,都戴著黑色面罩!

  幾乎不分先後,「綺香閣」的高聳院牆內,也同時翻出三員大漢來,這三個卻是公差的穿章打扮,人人手執兵刃,腰懸銬,全付配備下,完全一派提拿要犯的架勢。

  攀在樹上的仁兄亦一樣獲得「照顧」,他人在樹上,方自疑疑惑惑的舉目四望,但聞「悉嗦」一聲輕響,一條黑影有如大鳥般淩空撲至,急切間,他連人家從什麼方位而來尚未弄清楚,兜頭寒光似電,已將他逼得慌忙倒翻出去,落向胡同當中。

  情勢的變化僅乃須臾,雙方的接觸亦只一刹,四名黑衣人身形暴出,立時已與胡同口的那四個展開拼搏,沒說一句話,沒有任何招呼,擺明瞭就是硬幹而來!

  樹上的那位也才腳底沾地,狙襲他的黑影已空中回轉,再度撲至,手中一柄倭刀雪亮生寒,就如漫天的飛霜卷揚過來!

  掠陣的是那三名差人,他們可不是普通的衙役,全為「十二鐵捕」之屬,臉上有麻子的一個是顏天寶,生了雙斷眉的朋友叫費良,環眼獅鼻的這位是程勝,三個人雖然尚未動手,卻同樣的殺氣騰騰,形色凜烈之至。

  於是,推開木屋門扉,莊翼率同錢銳和段大發緩步行出,他一邊接近現場,一邊端詳對方的四張面孔——可陌生得緊,一個都不認識。

  四名蒙面的黑衣人,功力之高,出手之狠辣,簡直已到了令人駭異的地步,他們決不試招,決不回圖,著著拼命,式式搏死,只這片歇下來,他們的對手已經章法起亂,步調不穩了。

  錢銳手握傢伙,不由瞠目咋舌:「乖乖,不知老總是從那裡找來的這四尊凶神?這種打法,簡直就是不要命嘛……」

  段大發朝胡同裡嘮嘮嘴:「裡頭那一個亦不遑稍讓,老錢,這幾員意圖打暗算的老兄,可有苦頭吃了!」

  猛然間,冷芒伸縮彈飛,半片腦袋已帶著血水白漿濺上空中,得手的黑衣人一腳倏,那只剩半個頭的仁兄身子打旋,重重倒撞牆壁,再反震僕地——黑衣人不曾多瞥一眼,銀亮的雙環斜閃,又轉向另一個敵人。

  對方這幾號人物,原非弱著,個個身手了得,修為沉厚,但一山更比一山高,遇上的卻是另一批強者,且拼起命來有進無退,氣勢已先占上風,而戰況又再丕變,這辰光,遭到反制的這一夥,想要翻身,就大大不易了。

  原本是以四對四的局面,如今成霹以三對四,一邊是越鬥越狠,一邊就越打越寒,眼瞅著那三位窘態畢露,險險環生,若無奇跡出現,必定撐持不了多久,然而,奇跡呢?奇跡何在?

  湊近莊翼,錢銳躍躍欲試:「老總,打鐵趁熱,我們也並肩子上吧?」

  莊翼輕輕搖頭:「先把穩陣腳再說,目前還沒有這個必要。」

  段大發目不轉睛的注視著雙方的殺,有些不解的低問莊翼:「老總,這五個都是『一真門』的人麼?要是『一真門』的人,表現可不夠強,沒有一個給他們門上露臉,葉老頭子怎會派這麼些腳貨來?」

  莊翼笑笑:「來人並不腳,相反的,都是些好手,之所以難占上風,是因為他們的對手大強,強得超過這幹人本身具有的能耐甚多,至於他們其中誰屬『一真門』,誰不屬『一真門』,我也不清楚,這五位,我一個也不認識!」

  段大發正想再說什麼,一聲嗥號驟起,又一名來敵被洞穿胸口,強大的穿刺力道並將他頂退三步,整個軀體便似一堆爛泥般癱軟下去。

  胡同裡亦慘叫倏傳——那早先掛在樹上探風觀色的朋友,手捂脖頸往下狂奔,鮮血湧冒自他的十指之間,有若泉噴,人只奔出幾步,已一頭撞跌在地,但身子仍在不停抽搐,溢流的血漬——頓時染紅了大片積雪。

  碩果僅存的另兩個,鬥志已失,彼此一聲暗號,立分左右衝突,他們這一招,早在四名黑衣人預料之中,當下由兩人堵截一個,行動準確快速,對方奔不出數尺,又被圈牢,雪亮的兵刃交相飛舞,逼得那二位仁兄手忙腳亂,倒退不迭,而胡同內,第五個黑衣人業已掠至。

  整個形勢,已如禿頭頂上的子,明擺明顯看了,這兩人的前途,實在黯淡。

  在金鐵激烈的撞擊,光華強勁的閃下,兩個人瞬息間又倒下一個,當他體內流淌的鮮血才剛剛浸透重衣,最後一位也在大腿根上挨了一記,這漢子單膝跪地,猶待掙扎,一名黑衣人雙矛合併,重重敲上他的後腦,竟硬是把漢子敲暈過去!

  殺結束的同時,五名黑衣人齊齊向莊翼躬身致意,不發一語,就像一陣風似的卷離現場——來得快,去得急,形如旋風,無影無蹤。

  莊翼揮揮手,低叱道:「弟兄們,無論死傷,一律帶走!」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