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起解山莊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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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設清雅的小廳裡,莊翼含笑卓立,儘管內心裡大不愉快,表面上卻絲毫不露,如何練達處世,他早已磨得爐火純青了。 身著寶藍長袍,外套紫貂皮嵌肩的戰百勝步履安詳從容的踱了進來,見到莊翼,一掀袍擺搶上兩步,微微欠著上劈,笑呵呵的開口道:「尊駕想就是莊翼莊總提調了?」 莊翼雙手拘拳,正容道:「刑部直轄河溯總提調司總提調莊翼幸會戰大總管。」 戰百勝莞爾道:「客氣客氣,我這個總管是自己封的,你總提調卻是朝廷命官、百姓青天,兩相一比,不能並論啦。」 莊翼謙讓幾句,主客即分開坐下,阿忠送上茶來,悄然退避,錢銳則按規矩垂手肅立在莊翼身後,雙方先有一陣短暫的沉默,然後,戰百勝清了清嗓門,開口說話:「總提調,有關我們少東家的事,大概錢頭兒已經向你稟報過了?」 莊翼道:「不錯.昨夜『滿豐樓』的命案,沒想到牽扯進去的竟是仇莊主的少君。」 面上笑容不改,戰百勝道:「有關這樁不幸的意外,我們莊主極為關切,在得到消息後,馬上就飭兄弟我盡速趕來,一則解詳情,二則麼,也好向總提調討個情!」 莊翼淡淡的道:「好說,好說。」 戰百勝接著道:「依總提調的看法,我們少東主會落個什麼罪名?」 莊翼想了想,道:「戰大總管,照說,我只是有地方上靖安保民、肅奸除惡的責任,並無審判之權,簡單點講,我可以抓人,卻管不著懲處,這乃是府縣衙門的專職,不過大總管既然見問,我就以往的經驗大略推斷一下,不敢說包准,但亦不致離譜;照令少主的案情而言,固然犯了人命,卻是在酒後並無預謀他狀況下發生,且其遵因出於義憤,雖失手致人于死,應屬誤殺,我想罪名正該不會太重,可也決非無罪,五、七年的牢獄之災怕免不了,或者,流徒出關一段時間亦有可能……」 戰百勝笑著道:「總提調也說過了,我們少東家是處在酒後神智不清、難以自我抑制的狀況下出事,而且他為的是幫助一個婦道免於遭受羞辱,發之義憤,旨在濟危,用心至善,殺的又是一個無惡不作,魚肉鄉里的土霸,正是替天行遺,為民除害,不受表揚已屬委屈,如果再系之囹圄,甚至流徒他方,這,未免有點不合情理?」 莊翼平靜的道:「大總管,我們現在談的是法,不是情理,令少主的犯行可憫,犯意可恕,但於法不容,無論他殺的是什麼人,那到底是一條人命。」 戰百勝依然一團和氣的道:「敝少東家既然『犯行可憫、犯意可恕』,我是不是能夠代表我們莊主,向總提調討一個人情?」 果然來了——莊翼不動聲色的道:「坦白說,大總管,那要看我的能力辦得到、辦不到。」 戰百勝神情已轉為嚴肅:「總提調,『起霸山莊』是個什麼地方,它所代表的意義,想你不會不明白,我們莊主仇公在武林中的名位,江湖上的份量,料你亦心中有數,他的獨子仇賢,如果因為這麼一丁點芝麻綠豆大小,且其行無愧無咋的事,而受到這種不公平又過度嚴苛的待遇,恐怕仇公不會任由發展而袖手不問,此項立場,我要先向總提調慎重聲明!」 莊翼點頭道:「我已經知道了。」 白胖的面孔上已浮現一抹赤光,戰百勝提高了聲調:「容我直話直說,總提調,我們莊主仇公的意思,請你馬上放人,不得有誤,你這份情,他會記著,來日必有補報!」 冷冷一笑,莊翼語氣僵硬:「很抱歉,大總管,我只能儘量照拂令少主,使他在裡面多得方便,至於放人,我沒有這個權力,也不能這麼做。」 戰百勝重重的道:「總提調,你是在抗拒仇公的指示、執意與『起霸山莊』為難?!」 莊翼沉下臉來:。 「仇莊主沒有資格『指示』我,大總管,我並非他屬下的一員,我也並無意與『起霸山莊』為難,但是,『起霸山莊』卻也不要同我為難才好!」 眼瞳中的光芒森嚴淩厲,戰百勝陰寒的道:「總提調,你對我們仇公已犯了大不敬,你可知道這將有什麼後果?」 莊翼七情不動的道:「仇莊主威震江湖,名揚五嶽,是一位望重天下的前輩,我一向尊敬有加,越其如此,仇莊主的氣度風範越該獲得我們後生晚輩的欽式才對,這種強人所難,漠視法理而訴之威迫利誘的行為,我以正言爭諫,並沒有錯,仇莊主如認作冒犯,我也只有遺憾了。」 霍然站起,戰百勝怒道:「好個利嘴利舌的莊翼,我最後問你一句,是放人不放?!」 莊翼端坐椅上,雙目直視對方:「大總管,礙難從命。」 一拂衣袖,戰百勝轉身即走:「你不要後悔,莊翼!」 錢銳急步趨前送客,不久回來,面孔上的神情陰睛不定。 茶已涼了,莊翼舉杯喝了一口,滿心滋味冷寂。 搓著手,錢銳悶聲道:「事情砸了,老總。」 莊翼聲音平板的道:「不砸又怎麼辦?依他們的不成?」 咽了口唾沫,錢銳說話稍見吃力:「老總,姓戰的不是一個人來的……」 「哦」了一聲,莊翼道:「外面有人等著?」 錢銳道:「一共四個人在等他,頂著雪一字排開在那裡,就像四根石樁,四個人一式的羊皮翻毛大氅,三塊瓦的氊帽,模樣兇悍得緊……」 莊翼望望手下一眼:「你心裡犯嘀咕了?」 錢銳坦然道:「老實說,有一點,仇勁節可不是好對付的……」 莊翼靜靜的問:「錢銳,假如方才你換做我,你會不會這麼辦?」 思忖一下,錢銳道:「我想我會,可能用詞上不及老總這麼強硬。」 莊翼感慨的道:「錢銳,天下有可忍之事,有孰不可忍之事,原則但在一個『骨節』之上,只要不逾格,結善緣總比結惡緣好,一旦逾格,就不能拿自己的尊嚴來糟塌了……」 錢銳肅然道:「總提調說得是。」 莊翼背負雙手,在廳中踱了幾步,忽然笑道:「現在,你餓不餓?」 沒想到莊翼在這個時候會問出這麼一句話,錢銳裂裂嘴,道:「我還好,老總。」 莊翼若無其事的道:「叫這姓戰的一氣,反而把我氣餓了,得弄點東西祭祭五臟廟才是。」 鏟銳道:「那,我去招呼阿忠,把飯菜再熱一熱!」 不用他招呼,阿忠已蹩進廳門,伸手倒指門外:「少爺,有個姓辛的要見你,大塊頭,左臉齊耳根橫到下巴,浮著一條刀痕,邪裡邪氣的,看來不是什麼好路數……」 雖是下人,日常跟隨主子耳濡目染之余,一開口居然也帶著三分差辦的語氣;莊翼看了錢銳一眼,道:「這不就是刀疤老辛,辛同春麼?」 錢銳道:「錯不了,就是他,奇怪,這小子跑來幹什麼?」 莊翼道:「昨晚上我叫你去他那裡一趟,處理我老爹的事,你去過沒有?」 錢銳忙道:「還沒來得及去哩,上午忙活黃明的事,『大安縣』一趟來回,時間就耗掉了,回來又碰上姓戰的一陣攪合,抽不山空來,原打算下午去的……」 莊翼迷惑的道:「辛同春會有什麼事找我?他平時最怕跟我朝面,如今竟主動上門求面,豈不透著稀罕?」 錢銳低聲道:「會不會特為來解釋老爺子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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