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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莊翼道:「我和錢銳的呢?」

  趙六坦白的道:「明天才送,唉,這一上午,真把人累慘嘍,被你這一攪合,誤了我不少事!」

  由後面這幾句話,莊翼得知自己暈迷的時間並不久,這仍為同一天,而爭取契機,是他目前的當務之急,以他的身份職掌,若還要衙門出贖金贖人,這個差就甭幹了,不但如此,黑白兩道上,笑話更大啦!

  趙六一見莊翼不說話,反而有些忐忑的問:「總提調,你有心事?」

  莊翼長籲一聲:「假如你是我,處在這種境況.也能坦然置之麼?」

  趙六竟是一派安慰的口氣:「所謂『既來之,則安之』,總提調,人已經在這裡了,便無妨安心耽上一陣,我保證吃得好,睡得足,不給二位絲毫虐待,有什麼須要,亦請直接開口,只要辦得到的我是一定遵辦,忍幾天,就又光天化日,消遙自在羅。」

  莊翼哭笑不得的道:「說得可真輕鬆,趙六,你是在拿我們的前程、名聲做代價,來換取你的招財進寶,你不是不明自,事情但要傳揚開去,我和錢銳便只有收拾蓋,找個陌生地方擺攤子一途,那裡也別想混了。」

  趙六十分同情的道:「總提調,請原諒我是愛莫能助,我要生活,仁義道德無可奈何的便須往下排,我也知道這是憾事,可又有什麼法子呢?你看開點,其實公職不幹啊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無官一身輕,憑你的能耐,還怕在別的行當中冒不出頭?他娘海闊天空,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比受人差遣來得愜意?」

  居然連自己朝後的出路也代為打算好了,莊翼遇到這麼一號『熱心過度』卻完全不切實際的主兒,真不知該如何反駁才好?

  他苦笑道:「不談了,趙六,能不能先弄點水茶解渴續命?你說過,死人是沒有價值的。」

  趙六連聲道:「當然、當然,怎麼能叫你們渴死?我這就去拿水來……」

  等木門關攏下鎖,原先一直在打鼾不停的錢銳突然停止鼾聲,掙扎著半坐起來,他臉孔的肌肉鬆弛泛黃,眼神混濁蒙朧,但一開口說話,卻還口齒清楚:「老總,姓趙的人走啦?」

  莊翼望向錢銳,道:「你是什麼時候蘇醒過來的?」

  錢銳用力晃晃腦袋,道:「就在姓趙的說要四萬兩贖銀的當口,一句話把我驚醒了!」

  莊翼低聲道:「必須要想法子反制這個老傢伙,否則我們的麻煩大了,銀錢事小,丟人事大,決不能任其胡來,陰溝裡翻船,我們可翻不起!」

  嗆咳幾聲,錢銳期期艾艾的道:「我怎麼會睡得這麼沉,到現在還頭暈眼花,心口發悶,敢情是這老王八蛋擺的道?」

  莊翼道:「他就是趙歪脖兒趙六,那大塊頭的老婆娘便是他渾家『賽二娘』孫銀鳳,案牘櫃裡早已錄記,你該不會不知道這對專打濫仗的夫婦吧?」

  思索了半晌,錢銳頷首道:「似乎有點印象,不過詳細情形卻記不清了……」

  莊翼沉重的道:「就是因為我們平日疏於熟記案例存檔,才未能掌握先機,不但坐失辨清歹惡,預防犯罪的效續,反倒為對方所乘,這些事實,值得檢討。」

  錢銳謹慎的道:「老總,呃,怎麼連你也栽了斛鬥?在我的記憶裡,這趙六老倆口,好像沒有恁大的本事

  莊翼沒好氣的道:「我也是一時疏忽,被他們表面扮演的假像給蒙住了,而當時又累又餓,身體狀況的衰疲自亦是原因之一,總之,人的精神不能萎頓,否則,就連思維觀察的反應都變遲鈍了!」

  錢銳裂嘴笑道:「跟隨老總這麼些年,像眼前的光景還屬罕見,感覺挺新鮮的……」

  莊翼「呸」了一聲:「我受窘於此,你幸災樂禍不是?」

  錢銳趕緊道:「不敢,老總,我怎麼敢?我只是把心裡的想法講出來而已!」

  這時,有腳步聲傳來,錢銳又壓低嗓門道:「老總,約模趙歪脖兒送水來了,我可要繼續打呼裝睡?」

  莊翼道:「不必了,他在茶裡下的蒙汗,能有多大個效力,把人迷暈多久,姓趙的自然有底,你過了該醒的時間不醒,如何瞞得了他?」

  錢銳乾笑道:「說得也是……」

  門鎖一陣晌動,果然是趙六推門而入,他左手提著一隻羊皮水囊,右手是個木託盤,託盤上堆著十多個肥白油潤的大包子,人一進來,滿面含笑:「來來來,先喝點水解渴,然徐再吃點東西,剛出籠的鮮肉大包哩,保證噴香適口,一咬一兜油!」

  看到坐起來的錢銳,他又呵呵笑道:「錢老弟,你醒啦?也該是醒的時候了,口乾不乾?肚子餓了吧?吃的喝的我都已端了來,老弟你和令上就湊合著享用吧。」

  望一眼擺置在稻草墊上的水囊和託盤中的包子,錢銳狐疑的道:「這裡面,趙六,你不會滲得有什麼不該滲的玩意吧?」

  趙六搖頭道:「自然不會,我請錢老弟,在二位受制之前,必須想法子制住二位,所以才有非常手段的運用,如今二位業已受制,就完全無此必要了,請放心吃喝,既使食物飲水裡滲得有其他作料,也屬人粉、大補湯一類的益品,決非毒。」

  錢銳不大相信的道:「我他娘上一次當,學一回乖,可不能再叫你擺一道!」

  莊翼並伸銬在手銬中的雙手,拿起一個包子大口便咬,邊側過臉向錢銳道:「吃吧,沒什麼好顧慮的,老趙講過,死人對他毫無價值,肉票要活著,才能替他換錢啊!」

  錢銳呐呐的道:「我,我還不大餓……」

  趙六趙忙遞過水囊,笑得好殷勤:「那就喝點水,困了這一陣,該口渴了。」

  接過水囊,錢銳稍一猶豫,才有些勉強的抬高手肘,動作僵硬的對準囊嘴喝水。

  莊翼很快就吃完一個包子,正「唔」「唔」不停的出聲讚美,趙六又把水囊要來,轉交莊翼,露著熱切的神情問道:「怎麼樣,總提調,包子味道不錯吧?這是我派人到七裡多外的鎮甸上一家有名的包子購得,我特別交待要快馬來回,不准耽擱,包子剛出籠不久就能入口,與現蒸的差不離哩……」

  拿起第二個包子咬著,莊翼由衷的道:「味道實在鮮,餡美皮薄,又軟又香,咬一口,滿嘴油腴滑脂,好吃極了!「

  趙六滿意的笑著:「儘量吃、儘量吃,總提調,我隨時叫人現去添續,務必要那剛出籠的才好,包子一擺涼,就難吃了;你不知道,這來回十四五裡地,我定規他們要盞茶功夫來回,沿途不得用厚棉罩密蓋裝包子的食盒,大冷天,保溫最要緊,再怎麼說,可不能壞了二位的口味!」

  莊翼連聲道謝,喝過水,再吃包子。

  錢銳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頭兒與趙六,竟迷迷惑惑的不知身處何地,面對何人?

  他們和趙六,不是對敵的麼?

  而趙六是綁票,他們是肉票,這種關係原該多麼尖銳又惡劣,但照眼前的情形,一邊是談笑自若,飲食調適,一邊是殷切款待、侍候周到,那種融洽熟絡法,如何還像存在矛盾的樣子,既使老友重逢,亦不過這等光景,他真個弄糊塗了。

  望著莊翼津津有味的吃著喝著,趙六的表情十分受用:「這算是午飯,總提調,中午吃包子,晚上可不作興照葫蘆畫瓢,咱們得換個花樣,吃點別的,你看,弄幾樣葷素小菜如何?白米子,外加兩壺老酒,酒不夠的話,我叫人再續!」

  莊翼笑道:「敢情好,趙六,如能每天過這極舒坦的日子,千州八府的總提調我都不想幹了……」

  趙六搓著手道:「好說,好說。」

  莊翼接著道:「設若把身上的戒具去掉,就越發美啦。」

  打了個哈哈,趙六尷尬的道:「這一層,總提調,只有方命了,不是我不答應,有心叫總提調和你夥計不利便,實在是這鐐銬解不得,刑枷一解,說句不中聽的話,非但贖金泡湯,更怕把老朽我反套起來了!」

  莊翼道:「你未免太也過慮了,趙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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