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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宮笠沉痛的道:「是他們,屍首尚未腐爛,面目依稀可辨;那井容我未見過,但他那柄斷劍與衣飾上都留有名姓記號,不會假了。」

  望著官笠,廖沖道:「你似是,呃,有點遺憾?」

  宮笠頷首道:「是的,而且不止『一點』,是『非常』遺憾,我悔恨未能親手斬殺這一對姦夫淫婦!」

  廖沖安慰著宮笠道:「就算天譴吧!老弟,因果業已輪轉,報應到底不爽,邪惡滅於邪惡,罪孽毀於罪孽,這和你親行與否並無差別,你那位賀老哥,不管天上地下,也都該含笑瞑目啦!」

  喃喃的,宮笠仰首望天,神色虔誠,一片莊嚴,似是在禱告什麼……

  當他長長籲出一口氣之後,廖沖已忍不住問:「老弟,這姓蔡的王八羔子,要怎麼處置?」

  縮在一旁的蔡元明,「撲通」一聲跪將下來,叩頭如搗蒜,聲聲泣號。

  「前輩饒命,英雄饒命,請給我一個洗心革面,從新做人的機會……」

  宮笠一揮手,厭倦的道:「你走吧!」

  連連以額碰地,千恩萬謝中,蔡元明剛爬起來,宮笠又突然道:「慢著。」

  蔡元明不禁駭然站定,心摧膽裂下,忍不住再度涕淚齊湧:「英雄你……莫非又——」

  宮笠和緩的道:「只問你一件事,蔡元明,在原先,你為什麼敢冒著生命的危險來騙我們?」

  蔡元明結結巴巴的道:「我—…。我該死,我以為各位離開之後,再也回不來了……大當家已經請到與他齊名的『雙魔』貝九爺,翟爺來此助拳,又有本府一干好手為力,各位只得四個,勝算不大……府裡規律甚嚴,各位既無致勝之望,我自不敢洩露府中隱密而自陷絕路,兩相權衡,我還是選了我認為比較有機會活命的路子……哄騙你們而未出賣組合,我知錯了,我原該早說實話才對,如果我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的話……」

  宮笠平靜的道:「你已確定我們擊潰了『金牛頭府」?」

  黯然點頭。蔡元明沙沙的道:「是的,否則你們便絕對活不出來,大當家的為人我知道……」

  廖沖大喝:「快滾,別叫我們又變了心意!」

  眼看著蔡元明踉踉蹌蹌的跑遠了,宮笠才低聲道:「我們也該走了,廖兄。」

  廖沖道:「去哪裡?」

  宮笠一指島北的港灣:「發火箭信號,叫曹五進港來接我們,莫非你還不想回去?」

  遠遠瞅著島頂傾頹了的石堡,廖沖苦笑一聲,點點頭。

  在這一趟遠赴「飛雲島」與「金牛頭府」的決戰中,宮笠與廖沖等人的收穫並非擊潰了頑強的敵人,也不是目睹了奸仇的遭報,而是因禍得福——解除了鮑貴財身上那要命的暗疾「血癩」!說起來,這尚是多蒙「鐵罩」貝九峰那枚蛇形暗器之賜!

  貝九峰的這枚蛇形暗器,有個名稱,叫做「雛龍刺」,淬有奇毒,是用苗疆一帶的七種毒蛇合其毒液熬煮而成,中人之後,不出十二個時辰後,即可奪命斷魂,霸道無比,然而,這七種毒蛇的毒性綜合起來後的反應,卻正是克制與破除「血癩」的最佳良方,在「以毒攻毒」的奇妙轉易下,「雛龍刺」的劇毒不但沒有傷害到鮑貴財,更以刺上之毒抵消了鮑貴財體內暗蘊之毒——這樣幸運的變化是宮笠在回「王鼎山莊」的途中才意外發覺的,因為,他在延醫為鮑貴財治療之際,竟察覺了鮑貴財原先生於咽喉頸側部位的隱隱紅色圖斑業已消失,頭臉周身時有紫赤兩色血氣在轉換變易,且按一定的時辰分沁出烏黑槳汗,排泄腥臭穢物,人在昏沉中,氣色卻反見清朗,這些,全有如服食「血癩」解藥「蛇藕」後的情形;當鮑貴財終於醒轉,宮笠更自他連續多日的內外反應上,確定了他的惡疾已經根除了!

  這樣的收穫,不但對鮑貴財是莫大的鼓舞及慰藉,對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來說,都得到了極度精神與實質上的喜悅,於是,宮笠、廖沖、淩濮等的傷勢便也痊癒得更迅速,更順利了,沿途歸去,幾乎尚未抵達「玉鼎山莊」,他們的創傷便差不多全恢復了……

  現在,他們坐在「玉鼎山莊」的大廳裡,黃恕言早已經得到通知,率領全莊的人由隱匿處趕了回來,黃恕言個人的興奮自是不在話下,但他的女兒黃媚,與甥女祝小梅的歡欣之情,卻不是他的經驗裡所能確切體會的了;那種深摯的、火熱的、錐心的、魂索夢系的刻骨相思啊……

  廖沖首先告訴祝小梅,他徒弟的惡疾業已幸運破除的事,接著口沫橫飛,有聲有色的開始講述他們如何血戰「金牛頭府」的經過,而鮑貴財卻與祝小梅膩在一起,有說不盡的細語輕柔,道不完的離懷別苦。

  淩濮當然也非得幫襯著廖沖加強語氣與強調事實不可。

  宮笠卻與黃媚來到廳外廊邊,兩人並肩仁立,良久無語。

  低沉的,宮笠終於先開了口:「從回來見著你直到現在,小媚,你還未曾說過一句話。」

  側過身來,黃媚的一雙美麗鳳眼裡竟含蘊著晶瑩的淚水,但是,宮笠看得出,也感受得到,黃媚眸中的淚水,並沒有絲毫的慣常所代表的意義,相反的,卻強烈的反映出那種至極的喜悅,亢昂的興奮、無比的激動,以及深刻的感恩情韻,人在喜極之後不是也會哭泣嗎?

  宮笠溫柔的一笑,道:「傻丫頭……」

  黃媚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大哥……我知道你會遵守你的諾言回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你不會騙我,從開始,直到永久,你都不會騙我,是不?」

  宮笠輕輕的道:「當然。」

  深深吸了口氣,黃媚用撫理鬢髮的假動作拭去眼角的淚痕,而她明媚的笑便閃漾在明媚的的眸瞳中了:「別笑我,大哥,人在負荷不了太多喜悅的時候,也會流淚的,從得到你平安回來的消息,從見到你直到現在,我好高興,好激動,好快樂,我…我簡直不知該怎麼辦好了,這麼多天的憂慮、愁苦,在一刹間被滌除,而又在一刹間塞滿了完全相反的情緒,我……我的心都被攪亂了……」

  點了頭,宮笠道:「我明白,小媚。」

  咬咬下唇,黃媚忽然深情的笑了:「我只能說,大哥,你回來真好,太好了……」

  宮笠沉緩的道:「這已能夠表露你內心蘊藏的許多話,小媚,我也很期望早些回來,活著回來,因為我對你不但有允諾,也有著責任!」

  黃媚深深凝視宮笠,深深的道:「謝謝你,大哥,謝謝你一直沒有忘記你是連著兩條命走的……」

  望著黃媚嬌豔玉潤的面龐,望著那雙瑩澈清澄的眼睛,在那眼睛的幽邃處,在靈魄的呼吸裡,宮笠找到了他所要找的——一赤裸的愛,無盡無絕的依戀……

  黃媚悄細的道:「你找著『它』了?大哥。」

  宮笠真摯的道:「是的,『它』在你心底深處。」

  坦率的,黃媚道:「完整嗎?熾熱嗎?純真嗎?強烈嗎?

  永恆嗎?專一嗎?」

  宮笠感動的道:「還有更多,小媚。」

  黃媚欣慰的笑了:「都屬於你,大哥,而且永久不渝。」

  忽然間有些衝動——宮笠極少有過這樣的衝動:「小媚,不但在內心,讓你的實質也早點屬於我吧。」

  黃媚毫不扭捏,甚至十分勇敢的道:「你明白我,大哥,我和你同樣在期待,在渴盼,或許,更甚於你!」

  宮笠道:「等一會,就在今天,待我向令尊去說。」

  黃媚微垂下目光,柔柔的道:「我陪你一起。」

  頓了頓,宮笠道:「要聽我講述一下此去『飛雲島』的經過?」

  黃媚輕悄的道:「不,以後聽你講的日子長著,這一刻,大哥,我只要你。」

  於是,默默裡,兩顆心在貼合,血液在交織,魂魄依偎,意識中完全成為一體了……

  大廳裡,突的傳來了黃恕言的捶胸頓足聲:「……蠟丸封著的第三張藏寶圖,果就這麼隨著孫嘯的死而下落不明了?天啊,前輩,我們為了這筆藏寶,受了多少折磨,經歷了多少苦難,生出多少波折,在耗盡心力之後,那第三張藏寶圖竟然落了個埋葬于萬斛頹石之下的命運……」

  廖沖,在信心十足的嚷:「甭嚷,想希望還大著呢,據我盤算,去搬除那堆石塊,再加以寸土尺地的仔細搜查,約莫需要雇用十條雙桅船,千把個人手,再加上……」

  宮笠與黃媚相視笑了,是的,他們將再不涉入這件「尋寶」事件裡,於人間世上,他們已彼此得到了對方,在他們而言,這便是無可比擬的財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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