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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淩濮的身影也倏時在拋滾之後飛閃而到,宮笠接力托送,淩按便有如一頭大鳥般直撲彼岸——從容優美之至。

  現在,輪到宮笠自己要橫渡這尚餘十多丈寬,充滿了驚濤駭浪的海面了。

  深深的吸氣,他暴升空中六丈,淩空斜旋,又掠越將近八丈,在這掠飛的過程中,他雙手已各處腰間抽出兩塊尺長木板,待力竭下墜的一刹,木板已先行出手射落,乘著木板人水冒升的瞬息,足尖倏點,人已彈出丈許,另一塊木塊如法泡制,再次點彈之下,他已躍向島邊的礁石上!

  離他上岸位置最接近的是鮑貴財,鮑貴財站在五六尺外的一處石窪淺水中,此時此地,猶下意識喝一聲彩:「行,二二叔,硬硬是行。」

  宮笠急促的問:「他們呢?」

  丈許左近的亂礁堆裡,廖沖與淩泛先後現身,兩個人趕忙聚合過來,廖沖面色青中泛白,聲音裡還帶著顫顫的尾韻:「皇天啊,差一點我就掉下海啦!……」

  宮笠忙道:「受傷了沒有?」

  廖沖打了個哆嗦,搖頭道:「還好,傷是沒受什麼傷,就是嚇得不輕……」

  宮笠拭去發腳眉梢的水滴,低聲道:「總算大家都平安登岸了;先歇息一會,我們等下就朝島上摸。」

  湊近了些,淩濮伸手朝海上一指:「頭兒,曹五的船調頭離開啦。」

  宮笠跟著望出,不錯,那條船正轉過方向、緩緩朝外海駛去……

  抽抽鼻子、廖沖喃喃的道:「曹五的船一走,我倒有點孩子離開了爹娘的感觸,覺得怪落單的悽惶孤伶得緊……」

  鮑貴財道:「還還有俺俺們好幾個大大活人陪著你你老呢,師師父……」

  歎了口氣,廖沖道:「在這四周是海的一座孤島子上,船才是最叫人覺得有依靠的東西,幾個毛人濟得啥事!莫不成還能背著我踏波回到陸地上?」

  宮笠平靜的道:「別優惶,廖兄,有人就有力量,有希望。」

  廖沖無精打采的道:「有什麼力量和希望?」

  笑笑,宮笠道:「只要我們力量夠了,還怕不能將『金牛頭府」的百餘艘船收歸己用?一旦有了船,豈不是回去的希望便和事實相等了!」

  雙眼一亮,廖沖精神來了:「不錯,這倒是實話,我怎麼老把他們的船給忘了,至不濟,奪條個把船逃命還行呢。」

  宮笠有些啼笑皆非的道:「我想不成問題,廖兄,問題只是,我們歷盡艱辛,幾番風險,好不容易始來這到這裡,該有比逃命更有意義的目的才是,如果來此只是為求個逃命,何如不來更為乾脆?」

  廖沖頓時臉紅脖子粗,乾笑著道:「當然,這個當然……看我這個人,怎麼老是捨本逐末,淨說些失體的騷話!真正老糊塗了,呃,你多包涵則個……」

  鮑貴財一本正經的道:「師師父,平素裡,你你老豪氣幹干雲,氣氣吞牛牛鬥;怎怎的這一兩天來,卻孬成了這這般?江江湖跑老老了,真真個膽子跑跑小啦?」

  歎了口氣。廖沖道:「是這一汪海水,憑空壓得我心窒氣短,我——」

  驀的咆哮一聲,他又惡狠狠的咬牙道:「混帳,你這小兔崽子竟又敢乘隙來數劃我?我警告你,你要敢再這等節骨眼下開腔,沒老沒少的,看我不生拔了你那條狗舌頭,簡直是造反了!」

  鮑貴財縮著脖子,趕緊退後兩步,陪著笑道:「師師父息怒,師師父息怒,徒徒兒可全是一片好好意……」

  「呸」了一聲,廖沖恨恨的道:「住口!好意!娘的皮好意都叫狗吃了,小畜生,你給我等著,看我回去後怎麼整治你!」

  宮笠目光四掃,輕沉的道:「我們是現在就往上攀呢,抑是再歇一會?」

  廖沖一僂衣袖,道:「先朝上摸一段再說,這個鬼地方風急浪湧,濕霧濛濛的,帶著那等陰慘慘的味道,我是寧肯上去拼殺一場,也不恁情窩在此處!」

  點點頭,宮笠道:「好,我們上!」

  於是,四條身影,便在磷峋重疊的礁石間隙中往上閃進,四個人的身法全都矯健俐落無比,竄掠騰躍,仿佛四溜移迴旋飛的輕煙。

  「飛雲島」的形勢,有如一隻巨大無朋的覆碗,頂端平坦,四周卻是傾斜的陡角,傾度其實並不大,至少,遠比從遠處看來的角度要和緩得多,黑褐色的礁百便以各種形狀與各種方式凝聚的面積組合成了這個島,眼睛望出去,俱是那樣一片叢岩縱布——層疊著、堆疊著,交錯著,矗立著,橫豎著,氣勢森森,別有一股猙獰陰酷又冷凜生硬的氣息……

  等他們自島沿的亂礁危岩中翻了上來,方才十分驚異的發現了幾件事——他們竟然面臨著一條道路,一條雖不寬闊,卻十分平整的道路,這條道路,於礁岩嵯峨中環繞而上,卻隱在路邊四周的礁石掩遮下,這條路,雖然是硬從這片雜亂奇突與峭銳傾陡的礁石所開闖出來,又迴旋著轉向島上的高處。

  是的,島的頂端,這時已可不受島沿礁石的掩遮而隱約看出的景像,那裡,是一座幾與礁岩渾然連成一體的石屋,不,石堡,這座石堡,毫無建築格局,更談不上一丁點美感,它只是堅固又龐大的矗立在那裡,石堡的形狀是個約略的正方形,四角尚有高低不一的四座堡塔,整個石堡的顏色也是黑褐的,看上去實在不像個玩意,但是,它卻有著無可名狀的威猛之概,懾窒之勢,它有如一頭雄獅蹲似那裡,更宛若一個不定形的妖魔橫躺著,耽耽俯視全島與大海。

  島頂的石堡,貿然看上去,只是黑壓壓的一片,但卻由幾點寥落的燈火略略映幻出它的輪廓,而站在宮笠他們現在所站的位置。也可遙遙望見島的南北兩端,於是,港灣的形態便極其清晰易見了,南北兩端的一偶閃爍著明滅不定的光亮,有若似璀璨的星海,那是由船上的桅燈,碼頭上高挑的燈籠與港邊環繞的房舍燈火所形成的情景,每端的內港中,怕不都泊有七八十條船隻。

  四個人隱在礁石之後,有些愕然的盼顧了好半晌,廖沖首先籲了口長氣,情不自禁的讚歎著道:「好傢伙,想不到孫嘯這老鬼居然把這個荒僻貧瘠的不毛之島經營成這等情狀,這哪還像一個孤島?簡直似是一座海城了……」

  鮑貴財卻頗不甘服的接口道:「哪哪有這這麼個玄法兒?師師父,只只不過—一條窄道,兩處陋港,再再加上一座奇形怪怪狀,四四不像的石堡而已,根本算算不上什麼…」

  一瞪眼,廖沖呵責道:「閉上你的鳥嘴,你懂個卵?」

  宮笠低沉的道:「廖兄說得不錯,我們眼中所見的各般設置,若在內陸上的確不算什麼,但在這個遠懸海洋中的孤島上,有此成績,已大為不易,築堡辟路開港,皆須在堅硬磷峋的礁岩中進行,無論人力、工具、技巧、材料、都遠非內陸之條件,可以比擬,甚至運事倍而功半都談不上,在這裡要建設起眼前的規模,所付出的代價,就相當驚人了…」

  廖沖搖頭道:「虧得老孫有此雅興,換了我,有錢有人,哪裡不好做二皇上,何苦非要耗費如許心力來這孤島上活受罪?」

  目光閃亮著,宮笠道:「各人的想法,志向作風皆不相同,廖兄,姓孫的自有他的如意打算,其實,他半點不笨,甚至比我們都來得聰明…」

  哼了哼,廖沖道:「在這個鬼地方寓著,除了天上的雲就是海裡的水,便說這座島子吧,也他娘黑糊糊,光禿禿的不見半點風景,老孫瘟在這麼個地方,前不巴村,後不巴店,滿眼的單調。他卻又付出這等巨大的代價來建設,娘的,我可真不知道他聰明在哪一點上?」

  笑笑,宮笠道:「這座島是天險,大海做它的屏障,島的形勢更是自然凝聚的堡壘;而此處偏遠又孤渺,亦可抑止許多內陸力量的伸展及干擾,適合船隻的行動,而且,它可以完全控制廖沖道:「這又怎麼樣?」

  宮笠道:「所以,孫嘯選擇此地做他的老窩,正可肆無忌憚的大搞其無本生意,實現其『海上霸主』的美夢!」

  一咬牙,廖沖道:「他想得倒輕鬆自在!」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現在我們已經來了。」

  一邊,淩濮沉聲道:「我們就正是來粉碎他的美夢的。」

  鮑貴財迷們的問:「這這個島,說說大不大,可哥是說小,也也可不不算小,二二叔,俺俺們要從哪個地為下下手呐!」

  宮笠平靜的道:「打蛇打頭,擒賊擒王,貴財,先廢了孫嘯以及他手下幾個得力爪牙,便不怕不攪翻了他的老巢,擊潰那幹蝦兵蟹將!」

  咽了口唾液,鮑貴財又道:「但但是,二二叔,到到哪——哪裡去找孫孫嘯啊?」

  廖沖不覺有氣:「真正豆腐渣腦筋,那麼高大的一座石堡便頂在你的頭上,自然是摸到那裡去能孫老鬼,先做翻了他再說!」

  斜眼眨動了好一會,鮑貴財方才怯怯的道:「師師父,如果那孫孫嘯萬一不在石石堡裡呢?」

  呆了呆,廖沖怒道:「混帳,他不在石堡會在哪裡?」

  鮑貴財苦著臉道:「這這個問題,徒徒兒俺可不正正在請教師師父?」

  廖沖吹鬍子瞪眼:「你他娘的你,你是迷糊渴喝多了不是,盡放些混屁!」

  擺擺手,宮笠凝穩的道:「廖兄,你先別責怪貴財,他的顧慮亦不無道理,狡兔三窟,何況孫嘯這個老奸巨滑?誰敢說他就是一定住在那座石堡裡,即使他果真住在其中,如此寬廣的面積,要找他出來,怕也費煞周章,一個弄不巧,打草驚蛇,我們的處境就更要艱苦多了!」

  廖沖悻悻的道:「事到如今,我們是拿鴨子上架,哪還管得了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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