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七海飛龍記 | 上頁 下頁
一五八


  風輕微的吹著,波浪平靜,偶而揚起一片白色的水花,卻又迅速趨於寂息了……

  在那無邊無際的黝暗中,「飛雲島」的巨影便伏波矗現於水平面上,這座島嶼,隱約裡就像一隻大碗倒扣在海上,中間凸平,四周呈圓形陡斜的形勢,可以發現在島的周沿,浪花撲湧下所激卷的這道白痕,白痕是浪花翻滾時的景像,它們永不停止的回蕩,又永不停止的反復拍擊著島嶼的礁岩,仿佛沖不上陣頭的敗兵,但卻一次又一次的毫不氣餒。

  站在船首,宮笠注視著遠處的「飛雲島」,默然無語,神色頗為肅穆。

  他當然知道,眼前出現的島嶼,就是他將要去索命或送命的地方,在那裡,不久之後就會有大量的鮮血流淌,或是對方的,或是他自己的,總之,成敗存亡,便在此一舉,多少年來的東湖生涯,在那裡也就是一個轉捩點了——繼續發揚光大或者,就此結束。

  「飛雲島」上偶而有幾點極其細微的燈火映問明滅,卻有似幻覺,忽而出現,忽而又已隱沒。

  一聲乾咳,響自艙口那邊,接著,細步聲便移了過來。

  宮笠知道是廖沖。

  往他身側一站,廖沖往「飛雲島」的方向瞪大了一雙眼,又「呸」的朝海裡吐了一口唾沫:「娘的,就是那鬼地方?」

  宮笠平靜的道:「不錯,『飛雲島」」

  哼了哼,廖沖道:「烏曲媽黑的一團,倒也看不出什麼妙頭來,我就不相信憑這一座驢島,真就是那樣難闖難攔的龍潭虎穴!」

  宮笠笑笑道:「但願不難,廖兄。」

  廖沖大聲道:「硬朗點,老弟,提起精神來,且讓我們幾個去搗他個人仰馬翻,雞飛狗跳,叫『金牛頭府』自此一跨跨到水晶宮,奶奶的,我們這也是行好事,保佑一干沿海庶民,永不再遭茶毒迫害。」

  宮笠道:「我們以血肉為代價,也應該得到點收穫。」

  搓搓手,廖沖道:「還有多久才到得了預定掩上島去的位置?」

  宮笠道:「方才曹五告訴我,大概尚須頓飯光景。」

  左右一看,廖沖問:「曹五呢?」

  朝船尾方向一指,宮笠道:「親自指揮掌舵的去了,來至此處水域,業已進入對方院牆之內,更須小心從事,以免不慎露了行跡,打草驚蛇!」

  廖沖道:「這小子倒是細密得很。」

  點點頭,宮笠道:「曹五是塊材料,頭腦清楚,舉止穩紮,心地也頗不差,將來有機會,大可好生夾磨。」

  廖沖嘿嘿笑道:「卻想不到,和他這一打,竟打出交情來了!」

  宮笠籲了口氣,道:「人總是知利害,識好歹的比較多。」

  廖沖問道:「你一直沒歇過?」

  手扶船欄,宮笠道:「稍稍躺了一會。」

  端詳著他的臉色,廖沖道:「你不累?我看你尚有倦容……」

  宮笠淡淡的道:「沒什麼,我很好,就是叫我睡,事實上也睡不著。」

  廖沖大馬金刀的道:「別他娘的自己折磨自己,眼前這檔小事,沒什麼大不了,根本就不值得去多思量,像我,吃飽喝足,呼呼困上了一大覺,醒來神清氣爽,多麼舒坦痛快?哪有放不開的地方?你只要想通了它——橫豎上場就是拼戰,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宰殺剮剜,就這麼回子事,便自然四大皆空,無須牽腸掛肚了!」

  宮笠苦笑道:「說得簡單,廖兄,實則不是易事。」

  廖沖眼珠子一瞪,道:「難在哪裡?我操。」

  宮笠緩緩的道:「還不知孫嘯請了些什麼幫手,而他請的一干幫手,又必然是不易相與的,這一點,不得不預加提防,再來,那夏潔曾是我的大嫂,一旦到了就地濺血的辰光,這毒手,委實叫人難下……」

  冷笑一聲,廖沖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他孫嘯請了些什麼牛鬼蛇神,總不過就是豁力拼罷了,我們是肉做的,莫不成他們便是鐵鑄的,他們是一條命,我們也是一條命,命搏命,『卯』起來幹,至於那變節偷漢,謀害親夫的臭婊子,業已壞透爛透,人性滅絕,還有什麼情義可講?你他娘不忍心下手,我來,娘的皮,看我能不能生剜人心,活剝人皮?」

  嘆息著,宮笠道:「想當初,可怎麼也料不到會演變成這一種光景……」

  廖沖硬梆梆的道:「人這一輩子,料不到的事可多著了;又不是誰逼迫那女人幹這醜事的,全是她自找,所謂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這婊子就是自作孽,豈還能讓她朝下活?莫說你那姓賀的大哥不甘心,連我也咽不下這口烏氣。」

  宮笠沉重的道:「天下事,最難以悟解的就是人性了,人具有智慧、情感、靈性,有思考力,羞恥心,是非觀,但是,最壞的事卻往往是人幹的,明知不對,卻偏偏執迷不悟,明知那是個罪惡的火坑,又偏偏朝下跳,而且,做這種事的人,正如你方才所說——並沒有誰逼迫他們像這樣做,然則,他們竟不計後果的做下去……」

  廖沖惡狠狠的道:「像這類人,除了殺之以外,別無他策,老弟,你要知道,行惡為歹的人,大多是明白是非,也清楚正邪的人,他們曉得是作孽,猶愣要去作孽,這還不殺,豈對得起天理?」

  低喟一聲,宮笠道:「真可悲……」

  廖沖嗤之以鼻:「可悲個卵,可殺才對!」

  宮笠寂然笑笑,道:「有時,廖兄,你比我看得開,拋得下。」

  廖沖得意洋洋的道:「所以,我也有強過你的地方。」

  微微頷首,宮笠道:「當然,而這也正是一種長處,似我,顧慮大多,就往往自己把自己也拘住了……」

  廖沖忽道:「娘的,你不是在嘲笑我愣頭愣腦,欠缺心眼吧?」

  宮笠道:「我怎會這樣想?」

  廖沖咧開大嘴道:「我這人就是乾脆,沒那麼些『多愁善感』,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凡事不興猶豫磨蹭,所以活了這大把年紀,尚是幹勁十足,充滿朝氣,不管搞啥玩意,絕不拖泥帶水。」

  笑笑,宮笠道:「廖兄,你確是有人所不及之處……」

  一挺胸,廖沖道:「這倒也是實話,否則,我怎能威震武林數十年,立名於世,受千萬人之尊仰而厲久不衰?」

  宮笠正想再接著捧上幾句,艙門裡,鮑貴財頭冒了出來,笑嘻嘻的接上嘴道:「一一點也也不錯,俺俺師父,正正是這樣的英英雄好漢,加加上大聖大大賢,天下不不數第一,也非數第二不可……」

  心裡受用,廖沖表面上卻故作姿態的笑駡道:「小兔崽子,徒弟捧師,我一家人往一家人臉上貼金,也不怕你宮二叔聽著笑話?」

  鮑貴財走上前來,拍著乃師馬屁道:「不不笑話,師師父,一點也也不笑話,師師父本本來就就是德高望望重,文文韜武力略蓋世無無雙嘛,俺俺說的是實言,二二叔怎會笑話。」

  宮笠道。

  「正是」

  廖沖無限慈愛的看著徒弟道:「寶貝蛋子,你怎不多歇一會,這麼快就起來啦?」

  鮑貴財活動著四肢道:「夠了,圍困夠了,師師父,這這一覺,連——夢都都沒做哩,因得好好舒坦。」

  輕輕的,宮笠道:「淩濮呢?」

  鮑貴財忙道:「也也起來啦,正在檢檢點傢伙,約莫這這就上來!」

  船尾那邊,曹五快步來近,邊低促的道:「各位且請準備,至多盞茶時光,我們就要靠近『飛雲島』島側了,只要找著適宜登陸的地點,就是各位上岸的時候啦!」

  宮笠平靜的道:「很好,曹五,你也要注意駕船,小心不要觸礁擱淺,或者捲進渦流裡去!」

  曹五躬身道:「宮大哥釋懷,在下自當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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