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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寬闊的,刻劃著風霜痕跡的古銅色臉膛上湧起一抹灰暗,崔水蠍子沮喪的道:「如果抵得住他們,倒也好了,自組成『鐵帶子』之後,也著實和這于強盜打了幾場硬仗,但奈何人家船堅甲厚,不但有好幾門土炮助威,那一個個的強盜從上到下,更是人人俱有一身水上陸上的好本事,幾場仗打下來,我們都是苦頭吃大,遭遭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潰散奔逃,就沒有一次能占著便宜……」

  宮笠淡淡的道:「你們的人數也是不少呀,況且,聽說也著實聯絡了一些武林人物作臂助,幫場子……」

  崔水蠍子表情陰晦的道:「人多,人多管個啥用?除了極少數的村人懂得幾手把式之外,一干年輕子弟都是只憑著一股血氣之勇,賭一口冤氣,像這樣的架勢,怎能敵得過『金牛頭府」那些久經陣仗,兇悍勇猛的強盜?每一場仗打下來,人家是揚威耀武連追帶趕,我們是丟盔曳甲,潰不成軍死了好些人;流了好些血,連自己看著都不禁覺得心酸……」

  宮笠道:「不過,至少你們已經開始反抗了,這也算給『金牛頭府』一個警惕,他們該知道你們並非想像中那樣軟弱好欺,不論你們打勝打敗,對方的暴虐行為照說也會多少收斂點……」

  崔水蠍子點頭道:「這倒是有了點,我們和那幹強盜打了幾場硬仗之後,他們就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毫無忌憚的上岸劫掠了,甚且近海也極少騷擾——哦,這卻不得不歸功於你方才所說的那些武林好漢的賜助,他們每在我們告急的當口,立時赴援,也著實叫『金牛頭府』在陸上吃了些苦頭,但是他們可也折損了不少人呢,尤有一層,這些武林好漢擅長水上功夫的不多,他們幫我們在海面與『金牛頭府』硬幹那幾遭,就發揮不了什麼力量,反被對方坑了好多人下水……」

  宮笠道:「在目前情況之下,你們有哪些武林朋友的協助,不須貪功遠擊敵人,能夠保住本身安全,與近海謀生的權益,已算是不錯的成積了……」

  崔水蠍子道:「現下就正是如此,哪裡還敢妄想去攻人家?若能維持現狀,業已燒了高香——這位爺,你可不知道『金牛頭府』那批強盜土匪有多麼個兇悍殘暴法,他們的實力又如何強大……『金牛頭府』後來很少到岸上村子攻撲我們,報復我們,固然是因為我們有人相助,也是我們硬著拼戰下來的結果,但更主要的,一是人家在海上連著打了勝仗,二是人家對我們這把不淌肥油的老肋骨也提不起多大的興頭來,除非到了遠海,他們也樂得不找麻煩揚揚眉,宮笠道:「怎麼說?」

  崔水蠍子低聲道:「到了遠海打漁,若不巧遇上了這些人王,只好認倒楣,他們要什麼,就得給什麼,其實給不給全一樣,總得叫他們搜刮淨盡,萬一不滿他們的意,行,殺人燒船,叫你連具屍骸也找不回來…說來說去,我們至今尚是受他們的迫害,殺戮、欺淩,我們把這幹海賊恨透恨爛了,所以,我方才一聽爺你們幾位是要去『飛雲島』找他們算帳,怎能不喜自心頭,敬自心頭?頌揚你們是行俠仗義英雄好漢,救苦救難的萬家生佛!」

  笑笑,宮笠徐緩的道:「你要出自誠意才行,崔水蠍子。」

  面孔一紅,又轉為青白,崔水蠍子像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苦著臉道:「爺我確實說的真話……」

  宮笠和祥的道:「你記住最好。」

  咽了口唾液,崔水蠍子表情頗為痛苦的道:「爺,你們,呃,確是去『飛雲島』掃除那些禍害?」

  宮笠道:「你不相信?」

  崔水蠍子咬咬牙,猶豫片刻,又似是下了某種決心,他艱辛的道:「爺,各位識不識水性?」

  宮笠微笑道:「有限得很。」

  額門上冒出了汗水,呼吸也急促了,崔水蠍子目光回轉,低聲道:「艙板下有只小竹筏子,上頭便擺了兩隻木槳,這位爺,記得取用。」

  故做不解之狀,宮笠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

  崔水蠍子再度面孔漲紅,他連連舔著嘴唇,又是驚恐又是焦急的儘量壓低了嗓門道:「我的老祖宗,小聲點,別再問了,而且我也不相信你心裡沒有數——爺,記得艙底下的小竹筏子,更要注意一樁事,一見我們六個跳水,你們跟著就得離船,離船之後一切就全靠各位自己了,但各位的本領如果真是高,包有法子活命,那時,還望你高抬貴手……」

  宮笠輕輕的道:「怎麼回事?你何妨說得明白點?」

  冷汗淋漓中,崔水蠍子不安的竊視周遭,便慌慌張張緊迫的噎著聲道:「言止於此,求你別多問了……我可是冒著生命之險告警的;爺,你多包涵,多多體諒,也千萬別再提起此事,看在各位要去『飛雲島』除惡的份上,也請看在我這條賤命的份上,一切請相機處置,就當我從來沒說過這番話……」

  宮笠深沉的一笑,道:「無論有什麼不測的變化發生,崔水蠍子,我都多謝了。」

  崔水蠍子目光竭力遠眺海上,不與宮笠的視線碰觸,他沒有回答什麼只是極其僵硬的點點頭——動作細微到幾乎看不出來。

  當然,宮笠知道崔水蠍子心裡緊張,不單緊張更且害怕,但這卻是無可厚非的事,設身處地想一想,人在這種景況中透露出這樣的隱密來,不啻是叛逆的行為,而不管他的動機是如何純正,他所背棄的物件是如何邪惡,卻總是江湖上最犯忌的事;但一個人的良知與正義感能夠戰勝他所畏懼的殘酷後果,這個人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於是,宮笠站直身子,頭也不回的下了舵樓進入艙中。

  沿著六級狹窄木階上下通行的這個船艙,長約丈許寬有七尺,高矮剛容一個人站直,艙篷乃是用韌細的木條密排釘成,內外塗以厚厚的黑色油膠,兩邊各有一扇小窗,一張四腳釘死的大木床便緊靠著右弦窗下,床上Q廖沖師徒,淩濮等三人並排呼呼大睡,鼾聲如雷,此起彼落,似在相互應和—…。

  宮笠輕聲將淩溥叫醒,淩淄累是累,困是困,但只一睜眼,立即便頭腦清醒,進入了狀況,他用力搓揉雙眼,一溜下床:「頭兒,有事?」

  宮笠低聲道:「你到艙口窺探外面那六名船夫的行動,注意,暗中監視,不要叫他們發覺,他們只要往海裡一跳,馬上就通知我!」

  怔了一下,淩濮道:「這是怎麼回事?那幾個船夫為什麼要朝海裡跳,是他們活得不耐煩了,還是有什麼其他的陰謀?」

  宮笠道。「等下我再詳細說,現在你先去監視他們!」

  淩濮匆匆爬上了艙口,伏在那裡,目光毫不稍瞬的注視著外面的動靜,口中又在低促的道:「頭兒,若是他們要跳了,不用加以阻止麼?」

  宮笠搖頭道:「不必。」

  回答著,他已發現艙板的左弦邊有一個鐵環把手,他走過去拉著鐵環,用力一掀,嗯,一大塊艙面板立時掀開,下麵是濕漉漉,黴潮潮的底艙,可不是,一張小得可憐的竹筏子就是擱在那裡,竹筏上頭,一點不錯橫縛著兩把大漿!

  宮笠將底艙的那張小竹筏子拖了起來,又把艙板蓋回去,竹筏子斜豎在船艙裡更不像個玩意——好是用五根碗口粗細的毛竹並排纏紮起來的竹筏,兩尺來寬七尺來長,看上去瘦嘰嘰,松跨跨的,真不知道能否載得了四個人的重量?

  把竹筏擺置妥了,宮笠一扭頭,正好與早已怔愣著坐在床上的廖沖師徒打了個照面,廖沖睡眼惺松,滿面油膩的沙著嗓門道:「王爺,你這是想幹什麼?」

  宮笠低聲道:「二位也該起身了,我的顧慮沒有錯,有人要在海上暗算我們,這張竹筏子就是我們暫時用來飄浮海上的工具。」

  吃了一驚,廖沖尚存的三分睡意也頓時被嚇跑了,他緊張的道:「真有這回事?老弟,你沒有搞錯吧!這可不是玩笑得的!」

  宮笠啼笑皆非的道:「當然錯不了,廖兄,我怎會開這樣的玩笑?」

  伸腿下床,廖沖惴惴的道:「不知道是誰要截在這汪洋大海上坑我們?」

  宮笠道:「還不清楚,但不必急切,很快我們就會弄清楚的!」

  咒駡了一聲,廖沖恨恨的道:「好陰毒的王八羔子,雜種畜牲,你什麼地方不挑不揀,卻偏偏選了這麼一處水天相連的所在?娘的皮,分明就是想占我們不擅水性的便宜,簡直可惡透頂!」

  鮑貴財也迷迷糊糊的道:「二二叔,你既尚不知是……

  是是哪個主主兒想算算計俺們,卻又又怎的會曉得這樁事事體來來著?誰誰誰告訴你的?」

  宮笠道:「掌舵的那個,名叫崔水蠍子,他方才透露給我聽的。」

  廖沖忙道:「他沒說是哪一個王八蛋使的壞?」

  宮笠道:「沒有,他不肯說。」

  鮑貴財磨拳擦掌的道:「不不要緊,二二叔,俺俺有法子叫叫他說出來……」

  宮笠連連擺手道:「貴財不可造次,這崔水蠍子出自善意向我們示警,我們怎可如此以怨報德,糟塌人家一番好心?」

  一瞪眼,廖沖怒道:「他既有好心,就該早點說與我們防備,弄到這步田地,船已來至滔滔大海之中了方才放這馬後炮,又算他娘的哪門子好心?」

  宮笠冷冷的道:「現在通知我們,至少還不算晚,而崔水蠍子是我們對頭那邊的人,他示警傳信乃是情義,裝聾作啞亦為本份,我們對他豈能苛求?廖兄,將心比心,人家可是冒著生命之危,擔著叛逆之名來暗助我們的,在他而言,已是仁盡義至,我們再要不滿,就未免透著蠻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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