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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呆了一會,鮑貴財道:「二二叔,俺俺的這條命能否保

  得,你你可別記掛,俺俺並不在意,活得下去,自自是好,活不下去,也也無關緊要,這這是俺心甘情願的,二二叔千萬別擔待……」

  宮笠緩緩的道:「不管你怎麼想,我的責任感與道德心卻不容許我淡然置之,再說,你若不幸因此惡疾過身而死去,你那寡妻又怎生自處?」

  張張口,鮑貴財卻未能出聲,瞬息間,他的神情也不禁黯然了。

  就在這時,門兒輕響——有人在外叩擊。

  宮笠先不開門,低聲問道:「誰?」

  外面傳來的聲音是廖沖那沒好氣的回應:「誰?這等辰光,除了我還有誰?」

  於是,宮笠將門啟開,廖沖走了進來,人沒站定,已迫不及待的問道:「怎麼樣?成了沒有?」

  宮笠關好門,頷首道:「成了。」

  廖沖聞言之下,並沒有絲毫的喜悅之色,相反的,他深深歎了口氣,表情陰沉又晦澀。

  鮑貴財跨了上來,怯怯的叫了一聲道:「師師啊……」

  又長歎~聲,廖沖的腔調似是帶著嗚咽:「乖徒啊…」

  宮笠也不禁惻然,他忙道:「先別難過,廖兄,我們慢慢商議,事情還不到絕望的時候…」

  廖沖悲淒的道:「看到了貴財,我就像是聞到了棺材上的漆腥氣,老弟,你說說看,叫我怎麼能不難過呢?」

  宮笠苦笑道:「事情隔著那一步,還差上老大一截,你振作點,別這麼喪氣法,倒把人的心先弄寒了……」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廖沖傷感的道:「你知道,老弟,我一生孤苦,無親無故,只這麼一個徒弟相依為命,貴財他…不僅是我唯一的衣缽傳人,也和……也和我的兒子一般無二……」

  說到後面,這位殺人不眨眼的老魔頭,已經忍不住咽噎起來。

  一側,鮑貴財也不禁眼淚汪汪,抽抽搐搐的陪著乃師傷心。

  宮笠強笑道:「廖兄,如今我們暫且不提這件事,我想,以後多少也會有點眉目的;倒是貴才和祝姑娘的這方面,反應及經過情形都很令人滿意……」

  廖沖愁苦的道:「有什麼用?得了媳婦丟了性命,倒還不如不得,我業已半點勁都提不起來了,唉—…。」

  鮑貴財囁嚅的道:「師師父……你你老莫要傷心……」

  哼了哼,廖沖道:「都是你自作孽啊,小兔崽子,也不知是叫什麼邪祟附上了身,死纏活賴的,硬逼著我答應你去找死,如今可好,眼看著一條小命半截入土,這往後的日子,叫我孤伶伶的怎生過得呢?」

  噤栗了一下,鮑貴財呐呐的道:「說說不定,師父,能能找著藥治……」

  廖沖粗暴的說道:「你做得好夢,這藥如容易找的話,黃恕言還不老早去找來把他外甥女的病治好了?」

  宮笠接口道:「話不是這樣說,廖兄,黃恕言找不著,不一定我們也找不著,每個人的運道有好有歹,人家難遇難求的事物,我們可能很容易就碰上……」

  搖搖頭,廖沖道:「你也不用安慰我了,老弟,姓黃的偌大財富,猶追求不得,我們誰也沒有他這份家當,只怕就更難指望了……」

  宮笠唇角微撇,道:「廖兄之言,我不能苟同。」

  廖沖道:「這是實情……」

  宮笠坐到床沿,平靜的道:「黃恕言有點家當是不錯,但是他在江湖上的名頭沒有我們大,人面沒有我們廣,見識閱歷更不及我們,就憑這些,我們的機會便比他大得多,廖兄,金錢萬能是有這話然而天下之大,也有許多並不是錢財可以求到的東西,譬如說像求藥這件事,便並非靠財富的厚薄來做為成敗比例的依據?」

  連連點頭,鮑貴財道:「對對,二二叔說得對!」

  狠狠瞪了徒弟一眼,廖沖罵道:「娘的,我看再過一陣子,你眼中就沒有我這個師父,只有姓宮的這個二叔了,不孝的畜生!」

  趕緊垂下頭去,鮑貴財不敢再吭聲。

  宮笠微微一笑,道:「廖兄,你不必生氣,貴財對你,可真是孝順忠耿,死心塌地,就算你自己有兒子,怕亦不過如此了……」

  主中翻動了一下眼珠子,悻悻的道:「你兩個一搭一擋,倒是湊合得緊;俗話說,老婆抱進房,媒人扔過牆,如今那老婆的八字才劃了一撇,這邊廂已經有人迫不及待的連我這個師父也不要啦!」

  鮑貴財趕忙惶恐的道:「師師父,徒徒弟不敢!」

  宮笠笑道:「廖兄,你年紀不小,醋勁也不小哪!」

  忽然又歎喟一聲,廖沖站了起來,說道:「老弟,你沒收過徒弟,便不能領悟一個做師父的對自己徒弟的期望與關懷;尤其是我這徒弟,從奶娃子那麼大便被我抱回來養著,眼看他慢慢的牙牙學語,由爬而走,慢慢的長大成人,每一時每一刻,都是我用心血、用慈愛、用艱苦貫注著融接起來,以無比的忍耐同毅力維護護著他,調教著他……

  幾十年過去,他強壯了、結實了,我卻垂垂老矣…,在這樣耗盡心力培養出來的衣缽傳人,和自己的嫡親骨肉豈有分別?但現下,卻眼睜睜的看著他步向死亡之途,又叫我如何不悲憤填胸、心灰意冷?」

  沉默良久,宮笠感觸良深,他更進一步的領悟了一樁事實——舉凡人,不論各色各樣、各行各道的人,全不能只從外表或傳聞去判定他的內涵與本性,就以廖沖為例,誰都知道他是一個雙手染血的煞星、視人命如草芥的魔頭,但是,誰又能知道這魔頭的內心竟是如此落寞孤寂?誰又敢相信這樣一個鐵錚錚、凶霸霸的怪傑也有著恁般豐富的情感與慈母一樣的愛心?

  這時,鮑貴財已抑止不住,在吞聲飲泣。

  低籲一聲,宮笠真摯道:「廖兄,請相信我,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來幫助貴財,使他的生命延續,使你們師徒不至拆散——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廖沖的神態寥落,他沙沙的道:「讓我們都盡力吧,老弟。」

  也站了起來,宮笠道:「時辰不早,二位也可以早些回去歇著!」

  點點頭,廖沖道:「說真的,我確已十分疲乏……從來也沒像今晚這樣的疲乏過,好像方才跋涉了千萬裡路,更好像這大半生的勞累全聚在這一刻發出來了……唉,苦得很哪!」

  鮑貴財連忙上前扶著師父,惶恐的道:「師師父,回回房去安歇吧!」

  掙開徒弟的手,廖沖怒道:「不用你扶,我自己還走得動!」

  來到門口,他又站住,回頭道:「對了,老弟,天一亮,今晚的事你怎麼向他們去說?」

  宮笠笑笑道:「你寬懷吧,廖兄,我自會應付。」

  廖沖苦澀的道:「多有偏勞了,這樁事,可的確不好啟齒,娘的!」

  搖搖頭,他啟門而出,鮑貴財跟在後面,亦步亦趨的隨著離開……

  等這兩師徒的腳步聲漸去漸遠,終至消失不聞了,宮笠方才過去帶上了門,然後,他坐回椅上,注視著桌上的熒熒燈火沉思。

  是的,明天天一亮,黃恕言他們會以什麼方式及態度來向他質問此事?他又怎麼答覆及應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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