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七海飛龍記 | 上頁 下頁
五一


  宮笠安詳的道:「我不會『攝心術』,我只是有一點點體驗、一點點思索,再加上一點點揣摸和深人的觀察,便有了『身入其中』的感受。」

  幾乎氣為之結,廖沖急躁的在房中來回走動著,一邊猛烈按搓十指關節,一面大口大口的呼吸——也只有這樣,他才能使自己不至於炸裂開!

  宮笠輕輕的道:「這樣做了以後,亦並非全然絕望,如果我們幸運,說不定仍可尋及治病的藥物若然,則兩全其美,皆大歡喜了…」

  驀地站立,廖沖粗暴的道:「假使找不著治病的藥呢?」

  宮笠緩緩的道:「至少,令徒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不會含恨而終!」

  廖沖大大搖頭道:「不行,我我更擔心就算這麼辦了,那賤人不領情,豈非仍是白搭?」

  宮笠深沉的道:「我不否認無此可能,如果這樣,那女人便一無可取,不值得受人深愛至此,令徒也定然心灰意冷,難興生趣,到了那步田地,死活之間,也就更不關緊要了!」

  廖沖怒道:「命不是你的,你說得倒是輕鬆!」

  宮笠正色道:「但是,我說的卻全是實情!」

  鮑貴財又「撲通」一聲跪在乃師腳前,哀懇著道:「師師父……二二叔的話,全是徒徒兒心中想說的話,徒徒兒—一向口齒笨笨拙,詞難達意,如如今,二二叔都替徒兒說說出來了,師師父,你你老就允允了徒兒吧,師師父,可可憐徒兒的心都碎碎了啊,師師你哦!」

  宮笠幽冷的道:「福禍好歹,俱在你一念之間,廖兄。」

  咽泣著,鮑貴財喉嚨裡恍似拉著風箱,抽著鼻子,「呼嚕」「呼嚕」的道:「師父,師師父,請念在徒徒兒孝敬你你老這些年的份份上,就成全徒徒兒這個心願吧,求求你,師父,求求你……」

  老廖沖頹然坐在床板上,臉色泛灰。

  心裡也很難受,宮笠的嗓門亦暗啞了:「廖兄,我非常抱歉,但我又不能坐視……你自行斟酌吧!」

  顫抖著,廖沖終於開了口道:「貴財——我就如你的願…」

  嚎哭著撲倒乃師身前,鮑貴財緊緊抱住了廖沖的雙腿親吻,又將自己的面頰貼在乃師足踝上,然而,在這一刹裡,廖沖的形色卻似陡然衰老了十年!

  在那幢小巧精緻的樓閣外,宮笠隱身于一叢花樹之後——他取的這個位置與角度都非常好,從這裡,可以直接望到樓閣上的那排紗窗,也就是祝小梅的香閨所在,也能察覺周遭發生的任何事情或接近的人跡,他默默的隱伏著,紋絲不動,雙目凝聚,神態深沉而穩練。

  半個時辰之前,鮑貴財已經潛入祝小梅的香閨中了。

  從鮑貴財潛入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絲毫動靜發生,異常的靜,異常的幽寂,就好像一切全如往昔,並未曾在進行任何特殊的計畫與行動一般;這份沉悶的靜默,仿佛一汪漣漪不興的深潭潭水凝住了人們的心,也凝住了人們的思維,甚至,宮笠在恍惚中有了幻覺——他到底有沒有在策動這件事了?

  小樓中不聞聲響,紗窗裡不見動靜,似是鮑貴財根本沒有進去,也更像他一進去就縮在那個暗影裡不敢出來一樣……

  時間,在緩慢的流逝,月影也偏移了老大一段。

  三更天了。

  終於——宮笠看到樓閣上的紗窗輕掀,一條人影如絮而落,但是,在落地的時候,卻打了個踉蹌,幾乎一跤摔跌下去!

  他心口一緊,隨即又松了口氣,不錯,是鮑貴財。

  本能的,他仰頭又望向樓上的窗戶,窗兒又已恢復原狀,仍然是那樣的安靜,那樣不帶丁點異常的反應—…。

  宮笠覺得有些納罕,隱約裡,也有點不安。

  鮑貴財來近了,走路的姿態似乎有些蹣跚,那條腿,也像跛得更厲害了。

  閃身而出,宮笠頭也不回的低叱道:「跟我來。」

  鮑貴財沒有答腔,只是默默的跟著宮笠走向宮笠的居處。

  將房門下閂,宮笠又將燈蕊撚小,然後,他轉身注視鮑貴財,這一看,他不禁有些微微吃驚——鮑貴財的神色,不像他預料中的興奮,也沒有他想像中的惶恐,竟是那樣一副怪異的表情,茫茫然、暈暈然,仿佛是在做夢!

  扶著鮑貴財坐在椅子上,宮笠自己也面對面的坐下,他輕咳一聲謹慎又低沉的道:「貴財,把經過情形告訴我。」

  這時,鮑貴財方始如夢初醒,悠悠籲了口氣,他咧開嘴,像是在傻笑,又似乎是在乾哭,模樣怪得叫人難過。

  宮笠搖搖頭,慢慢的道:「不要再回味什麼了,貴財,把經過情形說與我聽。」

  搓著雙手,鮑貴財呼吸了幾次,顯得十分靦腆的道:「二二叔……俺俺完全依照你的吩吩咐,從從樓上視窗摸摸了進去,哦,那那房間裡,噴香,噴噴香,俺俺才一進去,不不知怎的,竟然手手腳發軟,心心跳得像擂鼓,全全身冒冷汗,連氣都透透不出了……俺俺站在那裡,抖抖個不停,俺俺還以為,要暈暈倒啦……」

  宮笠嘴裡不說,心裡卻捏了把冷汗,老天爺,在那等節骨眼上,萬一真個暈倒,豈非大事不妙,砸鍋砸到底啦?

  咽了口唾液,鮑貴財又尷尬的道:「後來,後後來,俺拼命定定了定神,咬咬牙,大大步走向了床邊……二二叔,那那可是—一張好精精緻的雕花鋼床呢,還垂垂掛著湖水綠的帳帳幔…人人到了床前,那香香味越甚,但但……

  俺俺的手腳也就益發軟了,俺又又咬牙,伸手猛猛一下將帳帳慢掀起,俺俺的親娘,俺俺卻差點嚇憋憋了氣!」

  不覺也吃了一驚,宮笠道:「見著了什麼光景?」

  又咽了口唾液,鮑貴財臉紅如火道:「老老天爺,那那帳幔之後,祝祝姑娘竟然好好端端的擁被坐在床床上,光光影昏暗中,她她……她那一雙眼,就像是兩顆寒凜凜的星星—一樣瞪著俺,好好冷,好好尖,看在俺俺身上,連連心都泛泛了冰,背脊脊上也一陣陣的冒冒寒氣,俺俺當當時就傻住了……」

  宮笠急道:「我的天,那不是發愣的時候呀,你應該馬上行動才對!」

  點點頭,鮑貴財道:「是是,二二叔;俺俺正在愣著,祝祝姑娘就開開了口啦,唉,那聲聲音,冷冷漫漫的,硬板板的,不不帶一點暖和勁…她她問俺,來做什什麼?又又說,俺俺還懂不懂禮禮教、明明不明規矩?深深夜擅入女女子閨閨閣,可可知是什什麼罪名?」

  宮笠道:「你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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