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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七、有心向月月映渠

  住在「玉鼎山莊」的日子,又慢慢的卻亦似飛速的過了三天,也就是廖沖師徒來此盯第八天了;八個白晝,加上八個夜晚,廖沖師徒並沒有絲毫收穫,玉人的心,仍然堅如鐵石。

  女人的心,往往其柔如水,其軟如絮,其甜如蜜,但是,女人的心一旦硬了起來,卻是最為強固的,用鐵錘都難敲開,經常,比諸男人的意志越發堅決!

  那位祝小梅姑娘,似乎就是這樣的了——對鮑貴財來說。

  廖沖一天到晚寒著一張嘴臉,難得說上幾句話,連看人也都是斜吊起眼珠子來的,仿佛每個人瞧在眼裡都不順當,每樣事物全令他引起煩躁。

  鮑貴財卻更變得傻了、愣了,他坐在一個地方,時而老半天不言不動,目光直滯,嘴皮子微微翕動,似是念念有詞,叫他喊他,也得把喉嚨提高幾成方才能使他醒覺,真個叫失魂落魄了。

  廖沖師徒的臉色不好看,心境欠開朗,「玉鼎山莊」上上下下的人們也就跟著惴惴不安了,每個人全把一顆心懸到口腔子邊行事,臉上也好似全罩著一層灰黑的霧霆,戰戰兢兢、含含糊糊的生怕偶一不慎開罪了這兩位瘟神,那就是禍上加禍,天翻地覆的大紙漏了。

  黃恕言的情緒也大受影響,他業已是束手無策了,整日價長籲短歎,愁眉苦臉,眉心的皺紋疊聚成山——他的處境最是艱辛,既不敢得罪廖沖師徒,又不能將自己的外甥女強加壓力,左右為難,兩頭全不討好,這些日來,他簡直是心驚膽顫——頭大如鬥,怕見著廖沖師徒,又怕去看外甥女那張愁苦的容顏。

  是什麼時候流傳的幾句歌謠來著?「人道黃蓮苦,我的心哪,比那黃蓮要苦十分唷」;黃恕言這顆心,可不正像浸在膽汁裡了?

  比較沉著冷靜的還要算宮笠,當然,他也並不快活,但至少,他不把內心的苦悶與焦急形諸於表面;他看上去仍然是那樣的安詳,那樣的深邃與穩練,整日價,他或者看看書,或者到後園散散心,到莊外遇達腿,再就是找著黃恕言聊聊天,一點也看不出他內蘊的不安來,甚至連隨侍在他左右的淩濮都一天比一天沉不住氣,他卻依舊是那個樣子,悠悠閑閑的,瀟瀟灑灑的,如果說一定要找出點反映他內心情緒的什麼,那就是他的氣質更為冷凜,獨自沉思的時間也更長久了。

  這幾天來,他很少去找廖沖師徒,就算見了面,也只是淡淡的幾句話就過去了,更絕口不談祝小梅的事;從他親至「吟竹小舍」,慎重而懇切的托請過黃媚出力協助之後,他也只見過黃媚一次,是黃媚先來找他,告訴他所托的事進行不如理想,也就是說,她的勸告對祝小梅仍然如預料中的未生效力……

  現在,鮑貴財求親的計畫形同膠著狀態,毫無進展,而且,希望渺茫。

  經過多日的沉思、考慮、研究,宮笠似是有了一樣什麼決定,但是,他沒有說出口,也未曾告訴任何人,他只是默默的獨自忖量著!

  黃昏。

  夕照如血,晚霞似火;黃昏的景象在歡愉的人們來說,是絢燦又美好的,更帶著那種旖旎的韻息,不過,在一個滿懷愁悵及苦悶的人看來,則是如此的淒涼又落寞了。

  宮笠推門而出,沿著曲廊往前行去。

  隔室,淩濮聽到他的開門聲,也急忙跟了出來。

  宮笠沒有口頭,只是緩慢的往前踱步,舉止安詳而沉定。

  搶趕幾步,跟上宮笠身側,淩濮小聲道:「頭兒,到哪裡去呀?」

  宮笠平靜的道:「去找廖沖師徒。」

  頓了頓,他又更正道:「主要去看鮑貴財。」

  沒有接話之前就先歎了口氣,淩消搖頭道:「看情形,這門婚事是寡婦死了獨生兒——役指望了,又像棉花店失火,彈(談)也甭彈(談)啦,我們鮑少爺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另一頭,卻冷得像塊凍了三年的老冰,連一丁點活絡味也不帶……」

  宮笠低沉的道:「形勢是不樂觀,但也不似你說的這樣絕望法。」

  四探無人,淩濮悄聲道:「頭兒,說真的,你也別自己替自己打氣,人家祝姑娘對這樁婚事,打開頭就連想也沒朝這一面想,邊也不往上沾,淨是咱們那位鮑少爺在幹使勁,唉,一個巴掌,朝哪裡去拍得響啊?」

  皺皺眉,宮笠道:「按你的看法呢?」

  淩濮攤攤手,道:「如果是我,就死了這個心吧,『趕集的買賣不是買賣』,人家不答應,豈可強求?即便強求到手,到頭來仍是難得圓滿……」

  宮笠靜靜的問道:「你活到這麼大,淩濮,曾否愛過?」

  呆了果,淩濮道:「愛過?頭兒,愛什麼愛過?『』宮笠淡淡的道:「我的意思是,你曾經愛過一個女於麼?

  真正的愛,毫無保留的愛,全心全意的愛?」

  咧嘴苦笑,淩濮道:「實在慚愧,還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

  點點頭,宮笠道:「那麼,你如何能知道一個付出全生命、全精神、全體氣、付出一切有形與無形去愛一個人的人,他的內心感受是怎樣?」

  淩濮呐呐的道:「哦,我,我不太清楚……」

  宮笠道:「你不清楚,你怎能驟下斷語,叫那人輕言放棄?」

  咽了口唾液,淩濮有些發窘的道:「頭兒,我只是照直覺來說話,以事實來推測,我認為,這門婚事成功的希望太小太小,既然沒啥希望,就犯不著硬往上湊,白叫雙方為難……」

  低籲一聲,宮笠道:「這人間世上,淩濮,有些不能以直覺和事實表面來做推測的事存在,男女之間的情感即是一樁,奇峰路回,柳暗花明,變化隨時都會發生,而一旦發生,頃刻之際便又是一番境界了……」

  淩濮搖頭道:「頭兒,我不大懂……」

  宮笠腳步緩慢,聲調也同樣的緩慢道:「當一個人那樣深沉的愛上另一個人以後,他的心智、靈魂、意念、便全都託付在對方的身上,這是一種真摯的情感、堅毅的決心,毫無回報的犧牲,更是一種至純至善的精誠表現,血淋淋的、赤裸裸的是人自混飩初開的原始形態以來,便具有的特性,是人類本質中最寶貴的初本,愛;淩濮,愛的自身並沒有條件,沒有區分,沒有高下,只是也由人的俗念沿傳而來所發生的歪曲觀念才把愛變了質,其實,這對愛來說,是一種污蔑、也是一種混淆、很可悲的……一個人知道愛懂得愛,更不偏頗了愛,那麼,這個人便是一個具有人性靈氣及本質的人,是個可親的人;愛的出發點都是善意的,包括了所有的溫柔與平和,它的自我並沒有錯,或許我愛的表達方式、目標有了阻礙,也只是說被愛的對象因為某項特殊原因不能貫徹、無以接受,但的人卻不能說是錯誤。」

  淩濮略有些迷惘的道:「頭兒指的是——?」

  宮笠沉默了一下,道:「我指的是,鮑貴財的一片癡情,令人感佩讚賞,卻絕非愚昧憨蠢,祝小梅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未免傖俗粗陋得可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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