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七海飛龍記 | 上頁 下頁
二三


  就在這樣頗不和諧的沉寂中,段威首先站起來打圓場,他近乎有些誇大的笑著:「我說這一位兄台,我們雙方如今爭論的這檔子事呢,乃是樁好事,更是樁喜事,呵呵,比武招親,兄台能在諸多英雄,眾家好漢中出類拔革,名列榜首,可說是能者中的能者,高手中的高手,台居停千金年輕貌美,知書識禮,溫柔嫻淑,人品無雙,加上再以這麼一筆厚實產業為嫁妝,這樣的排場何其堂皇?而見台更是受之無愧,理應並享,將來此事傳揚出去,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更是武林中結神仙眷侶的佳話一段,兄台又何樂而不為?」

  宮笠啜了一口剛由小廝送上來的香茗,氣定神閑的道:「第一,我從頭至尾便沒有來這裡『比武招親』的意思,我之所以來到貴莊,乃是路過貴莊之際承貴莊幾位莊友堅邀入內歇馬打尖並一睹盛會而已,因此,貴莊在所備的登名簿上我也未曾留名,我之下情,並已向貴在主及段兄你聲明過了;第二,婚姻大事,首須兩相情願,彼此間更要有某種程度之了悟方為適宜,卻是強求不得,亦非任何物質條件所能左右者;第三,我之上臺比武,非為招親,乃是另有原因的,此原因,正須向黃莊主有以請教——」

  段威不安的說道:「見台,你好像是話中有話,似乎指陳我們這『比武招親』暗裡有什麼不妥似的?」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我正是此意!」

  黃恕言突然氣憤的道:「我倒要問你,我們籌畫的這樁盛舉有什麼『不妥』之處?」

  段威忙道:「是呀,公開舉行的場合,在數百人眾目睽睽,正可謂光明磊落,堂而皇之,莫非其中還有什麼花巧可使?」

  目光四巡,宮笠深沉的道:「廳中在坐諸君,是否皆是可以與黃莊主共機密之人?」

  黃恕言大聲道:「八位教頭,俱乃我之心腹手足,多年好友,舉凡我的事,沒有他們所不能知曉的,你有什麼話,盡可明言無妨!」

  還是段威比較慎重些,他乾咳一聲,極其斟酌的道:「這樣吧,既是這位見台有什麼涉及私隱之話要說,如果其中內情或有令人窘迫之處,在大家面前雙方俱有不便,我看,由韓遠老弟以下暫且回避,好在言翁素來行事耿直,為人方正,言翁作為,元一不可信賴,兄弟夥等自亦諒解,就請先下去候召吧……」

  於是,韓遠會意起立,率領手下六位教頭匆匆退下,黃恕言心裡頗有點不舒服的板著臉向段威說道:「你是怎麼了,段老二,我一向以誠信待人,對本莊一干重要執事者更乃明心以示,毫無隱諱之處,你這樣一搞,他們還不知道會怎麼想呢,說不定以為我有意避開他們,造成內外隔閡,更說不定當真作我是幹了什麼失德之事,不敢在他們耳目之前坦陳了……」

  段威歎了口氣,道:「言翁,還是先聽這位兄台說完了話,你再斥責我也不遲。」

  黃恕言悻悻的道:「好,朋友,你有話就講出來吧!」

  宮笠十分平靜的道:「黃莊主,現在,我先明言我之上臺比武,打走鮑貴財的原因,其實我的用意很明顯,我不讓他獲得婚娶令媛的機會,這是為了他好,另一方面說,也是為了黃莊主你好。」

  黃恕言變了顏色道:「你這樣做也是為了我好?你既不允娶小女為妻,則你又打走那鮑貴財,使這次『比武招親』的目的落空,一切苦心付諸東流,你為了我這個『好』卻好在何處?」

  宮笠緩緩的道:「你聽我說——黃莊主,我對你這次舉行『比武招親』的真正企圖感到懷疑,至少,這絕不似你公開表示的那樣簡單,僅是為了挑選一個有好功夫的人做你的『東床快婿』而已…」

  一抹不安的神色極快掠過黃恕言的面孔,但他卻強硬的道:「那麼,我們要聽聽你的高論——你認為我暗裡還有什麼陰謀不成?」

  宮笠道:「『陰謀』不敢說,但我可以斷定此事內幕,一定另有文章,乃是無可置疑之事!」

  黃恕言色厲內在的道:「你說明白!」

  又踢了一口茶,宮笠道:「令媛生有暗疾,這種暗疾極其惡毒,近似麻瘋一類的徵候,它的名稱就叫做『血癩』,初期的病狀是容顏紅豔,特別的有股紅暈浮現雙頰,而咽喉頸側,陰陰泛生極細微小的顆粒,這些顆粒生長的形狀是概約的圓斑形;染有此種『血癩』惡疾的人,早時的反應與一般常人無異,但一待初期病態出現,則毒發之日至多一年左右,它的惡化來得十分突然,只在三兩日內,遍體便會凸起一塊大小不一的膿腫血瘍,並迅速潰爛,烏血流溢,且越延越廣,不用半月,病人即將周身爛脫,肉腐骨靡,終至死亡而後已。」

  面孔的形象在強行壓制之下卻仍免不了呈現出扭曲的痛苦,黃恕言幾乎是在掙扎著聲辯:「胡—…。胡說,這是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宮笠又安詳的繼續下去:「這種『血癩』惡疾,據我們所知道的只有兩種治癒的方法,一種是取自苗疆『兒虎山』絕頂『黃池』所產的『蛇藕』十斤,分七七四十九次揭爛生服;另一種方法,就是『過人』,換句話說,染此惡疾者,無論男女,只要與常人連續發生多次苟合行為,即可遂次將此病根傳與對方,本身即能不藥而愈;黃莊主,我卻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用這第二種方法來醫治令媛的病,這總是不太人道的……」

  只這片刻之間,黃恕言像是蒼老了許多,也委頓了許多,他不再辯駁,不再否認,異常沮喪的垂下頭去。默然不響,雙手抑止不住的簌簌輕抖。

  段威也呆呆的坐在那裡,愁眉苦臉的望著黃恕言,目光中流露出那種悲憫又同情的神色,嘴唇蠕動著,卻擠不出一句話來。

  是的,此情此景,又說些什麼好呢?

  自古以來,事實總是勝於雄辯的,何況眼前的情勢顯示,即使雄辯,也將無法混淆對方明確的認定與掩飾本身的破綻了……

  片刻的沉寂以後,黃恕言抬起頭來,眼瞳中光芒淒黯又晦澀,他望著宮笠,聲音帶著微顫:「你是……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宮笠道:「當令媛出來和卜君武見面的時候,她在前排坐下,衣裙往下扯緊,領口縮短了幾分,並不很困難便能察覺,當然,這種痕跡極其淡微,不具有對此種『血癩』惡疾知識的人便是看見了也不會感到什麼驚異,但是,如果落在內行人眼中,即可了然於心。」

  宮笠淡淡的道:「我曾在苗疆一帶待過,看見幾次染此毒病的人,病發之際,實在觸目心驚——身受者當時的痛苦無以言喻,所以我便特別留意,並且探詢過此中因由內情,直到如今,仍然沒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染上人身的肥厚的下頷抖了抖,段威呐呐的道:「朋友,你見識廣,武功高,當非常人,到現在我們尚未能敬悉高姓大名,能否請你賜告?結不結親家是另一回事,交個朋友想不算過份要求吧?」

  人家這麼說,宮笠就不好再隱諱了,他坦然道:「我是宮笠。」

  四隻眼睛驀地圓睜,兩個人的身子也不約而同的齊齊往上跳了跳,黃恕言同段威就像在看一個天外飛來的怪物一樣驚震的盯著官笠發呆,瞬息間,兩張面孔全變了色,良久。又雙雙的倒抽了一口冷氣。

  咽了口唾沫,黃恕言苦澀的道:「你…你是宮笠?『生死執魂』宮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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