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牧虎三山 | 上頁 下頁
八七


  摘一隻沾著積雪的竹葉,毒魄湊上唇去吸一嘴冰涼,平靜的道:「就這麼辦,南宮。」

  從大青石上站起身來,南宮羽縱目流覽,帶幾分感慨的道:「在這地方也算住了一段日子,說起來走,還真有點捨不得呢……」

  毒魄默然,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和南宮羽同樣的心情?

  溫暖的爐火旁,當南宮羽婉婉轉轉的說完了話,馮德恩已滿臉惶恐之色的離坐而起,他嗓音嘶啞,幾近氣急敗壞的道:「二位大兄你們全誤會了,我斷斷沒有畏縮的念頭,我也決不怕本身遭受牽連,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我更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馮德恩今天的一條命,乃是二位大兄所賜,能與春花廝守到現在,亦都是蒙受二位大兄成全,我若不知回報,言而無信,還算是個人麼,二位大兄務必打消原議,再加斟酌,否則,我馮德恩一輩子于心難安!」

  擺擺手,穩坐炕榻的南宮羽和顏悅色的道:「你的心意,我們都清楚,而且非常感激,老馮,我們不是說你畏懼退縮,更沒有指你言而無信,正好相反,該做的你已經做了,甚至做得超出了範圍,老實講,施人以恩,本就該不求回報,我們哥倆處於形勢,卻已接受了你大多的回報,對我們而言,心中有愧,在你來說,情分無虧,誰也不再欠誰,假設無休無止的叫你擔驚受累下去,我們就未免逾越本分了……」

  馮德恩痛苦的道:「不,我不在乎——」

  毒魄沉緩的接口道:「馮兄,南宮說的皆是肺腑之言,你的難處,我們明白,自從上官一雄他們那件事之後,眼見你日漸消沉,神情怔忡,實在令我兄弟不忍不安,你內在的隱痛,心靈上所受的折磨,我們完全能以體會,因為能以體會,自該加以諒解,馮兄,是時候了,我們將永遠記住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馮德恩喃喃的道。

  「你們還是不瞭解我,不瞭解我……」

  毒魄微笑道:「馮兄,你有你的立場,有你的生活及遠景,這些,都不應為了我們而受影響,如今卻幾乎受到影響,在還不致破滅之前,我們有責任使你解脫,這其中沒有誤會、沒有曲情、更沒有意氣,只是兩個好朋友對你的一番真誠,南宮說得對,你已不再虧欠誰。」

  雙手用力在臉上抹了一把。

  馮德恩形容沮喪的道:「毒兄,看來你們是心意已決了?」

  毒魄道:「不錯,該散的辰光就該散了。」

  馮德恩失神的道:「為什麼連住在此地也不行?毒兄,我這裡比什麼所在都方便……」

  毒魄道:「我和南宮都喜歡住在這裡,問題是怕住久了連累你,既要使你解脫,就不能留下尾巴,否則,豈非前功盡棄,白費心機?」

  深深歎一口氣。

  馮德恩道:「二位大兄,我好遺憾……」

  南宮羽笑道:「後會有期,何來遺憾?老馮,你已仁盡義至啦。」

  馮德恩苦澀的道:「那麼,二位準備什麼時候離開?又去何處?」

  南宮羽道:「打算明天一早就走,去的地方不過左近,你知道,不把『鬼王旗』打散了夥,我們是不會收手的!」

  毒魄跟著道:「不過,往後可要靠我們自己去摸去碰了,怕沒有前幾次那麼順當羅。」

  略一尋思。

  馮德恩道:「這樣吧,本來我是今晚上當值,待會我先過去找人換班,再趕回來給二位大兄送行,我這就去叫春花準備準備——」

  毒魄搖頭道:「何須這麼麻煩?馮兄,不必了吧?」

  馮德恩有些傷感的道:「毒兄,明晨一別,不知何時才有機緣再與二位共飲,莫非這點小小心意,二位都不讓我一盡?」

  南宮羽忙道:「者馮既如此說,毒魄,我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毒魄無可奈何的道:「簡單就好,馮兄。」

  馮德恩這才湧現出一絲笑容,他邊向外走,邊迭聲答道:「只是幾樣小菜,我再囑咐春花弄只火鍋就成——」

  望著馮德恩匆匆離去的背影,毒魄不禁歎咽的道:「南宮,馮兄真算得性情中人,你沒見他剛才的模樣?著實令我感動。」

  南宮正色道:「所以我們不該再拖累他,若換成個沒心沒肝的,我還不曉得相互利用?」

  毒魄笑得有幾分皮裡陽秋的味道:「你是曉得,在這一方面,你絕對算專長。」

  咕噥不清的罵了幾句,南宮羽狠狠白了毒魄一眼,管自從袍袖裡掏出他的那本棋譜翻閱起來,不再跟毒魄搭腔。

  剛入黑,天空就又飄起細雪來,風不大,可是那股子陰冷卻十分夠嗆,人只要在外面打上一轉,包管能凍得手腳發僵。

  春花忙裡忙外,挺張羅了一陣,菜是葷素滿桌,另外一隻血腸白肉火鍋,當然還溫得有酒,上好的花雕另配著勁道十足的燒刀子,想喝什麼悉隨君意,敢情真個是在送行了。

  馮德恩果然依約早早趕了回來,幫著春花做下手,現在酒菜全已擺置舒齊,爐火也撥得更旺,滿室溫馨中,賓主相對落坐。

  身為主人的馮德恩與春花先站立起來,雙雙捧著酒杯敬過毒魄同南宮羽,接著是他們二位回敬主人兩口子,禮數且盡,馮德恩已忍不住一聲長歎:「明天一別,不知何時再能把晤?世事如參商,一轉眼,只怕已是白頭……」

  南宮羽夾了一塊大白肉沾醬塞入嘴裡,一邊咀嚼,邊笑呵的道:「別他娘這麼多愁善感,老古人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又說山高水長,後會有期,這頭散了那頭聚,人生總然這麼一碼事,成天窩在一起,反倒膩味道」

  馮德恩喝一口酒。

  苦笑道:「還是南宮兄灑脫,看得開也悟得透。」

  南宮羽抹抹嘴。

  道:「浪蕩江湖,刀下摳食,可不作興情感過於豐富,要不然,遇事拖泥帶水、猶豫糾纏,就任什麼忠孝節義都玩不成了。」

  毒魄亦幹了一盅。

  若有所思的道:「其實,我們和馮兄很快就可見面亦未可言,只是在某些場合,卻必須相見不能相識,韻味上恐怕有欠醇厚親切……」

  眼眸中閃過一抹陰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