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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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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坐下,田壽長輕撚著臉上茸茸汗毛,又端詳了水冰心一陣,直看得水冰心又窘迫,又是羞澀,幾乎連手腳全沒了個放處。 沉沉的,他道:「你也坐下吧,丫頭。」 水冰心福了一福:「多謝二叔賜坐。」 於是,田壽長的面色已略見緩和,他聲音極低的自言自語:「倒是個頗識禮數的娃……」 一旁的衛浪雲卻聽得清楚,湊上去陪笑道:「是不錯吧?二叔。」 狠狠瞪了衛浪雲一眼,田壽長粗聲道:「你少囉嗦!」 衛浪雲急忙站好,噤口不語,田壽長獨自沉吟了一會,開口叫:「浪雲。」 又湊到近前,衛浪雲低應:「侄兒在。」 撚著汗毛,田壽長緩緩的道:「你這算是『先斬後奏』嘍?」 衛浪雲急道:「二叔明鑒,侄兒絕不敢如此大膽放肆,二叔知道我的,我對二叔最是孝敬,最是恭順,二叔,你老一直將我當親生之子,我也一直視二叔若生身之父,二叔,自爹將侄兒託付你老,哪一次侄兒不聽你老的教訓?」 「唔」「唔」幾聲,田壽長顯然十分滿意衛浪雲的回答,但他卻仍舊大聲道:「你不是一向恨這丫頭入骨麼?怎麼又主動的寬釋了她?而且,你知不知道為叔的將她擒來,大部分原因便是為了你?要為你出一口氣?」 衛浪雲點頭道:「侄兒知道。」 田壽長斜著眼道:「那麼,你放她出來為了什麼原因?這豈不是有所矛盾?」 搓搓手,衛浪雲道:「二叔,這件事,實在不好出口……」 一瞪眼,田壽長道:「混帳,我雖未生你出來,卻自小將你帶大,和你親爹實無二致,你他娘在我面前還什麼『狗屁倒灶』的事不好啟口?」 衛浪雲有些為難的道:「這個……二叔,這……」 一拍椅子扶手,田壽長叱道:「快說!」 坐在榻沿的水冰心,突然鼓起勇氣,微顫的道:「浪雲,你就稟告二叔知道吧!」 一聽水冰心居然對自己的寶貝侄子稱呼得如此親呢,田壽長不禁大大的一呆,更是滿頭的霧水,搞得迷迷糊糊,不明所以…… 咳嗽幾聲,衛浪雲呐呐的道:「二叔,我放出水姑娘的原因,是因為……我……喜歡她……」 「什麼?」田壽長「呼」的跳起,睜圓著眼,張大了嘴,滿臉的驚愕震撼了迷惑意外之色,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舐舐唇,衛浪雲道:「我是說……我愛……愛她……」 用力晃腦袋,田壽長竟有些結結巴巴的道:「你,你是在告訴我,呃,你看上這個妮子了?」 臉紅紅的一笑,衛浪雲道:「是的,二叔,我看上她了。」 猛力搖頭,田壽長道:「荒唐,荒唐荒天下之大唐,傻小子,你知道她是什麼人,你看上人家,人家可看上得上你呀?」 不待衛浪雲回答,水冰主已柔聲道:「田二叔,我也喜歡他,我願意和他『好』。」 田壽長這時面孔上的表情是古怪又可笑的,他發了好半天愣,方才期期艾艾的指著衛浪雲道:「丫頭,你,你沒搞錯吧?他是衛浪雲呀,『勿回島』的少主,未來全島的繼承者,一心一意要報復你的衛浪雲呀?」 點點頭,水冰心道:「我知道他是衛浪雲,田二叔,我也非常清楚他的身分,他不錯是曾經想報復我,但是,那是今天以前的事,自今天以後,他非但不會仇恨我,報復我,更會像一個摯誠的友侶那樣來愛護我,照顧我……」 深深吸了口氣,田壽長喃喃的道:「那麼……你也是喜歡他的了?」 水冰心靜靜的道:「是的,我也喜歡他。」 猛一拍自家的腦門子,田壽長嚷道:「這是怎麼回子事?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子事!簡直把我搞糊塗了……」 突然,這位「百竅心君」又陰沉沉的笑了起來,他斜睨著水冰心,語含他意:「丫頭,你不會懷有另外的心思吧?」 眨眨眼,水冰心迷惘的問:「另外的心思?」 衛浪雲卻立即體會出乃叔的「弦外之音」,他忙道:「二叔,這決不可能……」 田壽長一瞪他,道:「不用你插嘴。」 很快的,水冰心也想到田壽長所指為何了,她緊咬下唇,蒼白的面龐上泛起一片激動又委屈的嫣紅,終於,她顫抖著道:「田二叔,你老認為……一個女孩子說到這個『愛』字就如此隨便?你老以為—個女孩子會如此輕率的向第三者表露她心底的隱衷?你老認為,一個女孩子就這麼淡然的把她的名節、聲譽交給另—個人、一個他曾經敵對過的男人?田二叔,你老錯了!是的,我十分盼切的希望能脫出你們的拘禁,非常焦急的祈求能逃出你們的掌握,但我卻決不會用這種失節毀譽的方式,這是得不償失的,田二叔,如我不是自願的,真心的愛上浪雲,就算你們逼迫我以此項條件來做自由的交換,我也斷不會應允。田二叔,因為我的終生情感所依,比我本身的自由更來得重要,我寧肯死,也不會以這樣卑劣的手段來達成任何有代價的目的!」 話是說得婉轉溫和,且極有禮貌,但句中蘊意,卻貞烈剛勁之極,隱隱然有金鐵鏗鏘之聲,無形中等於給了田壽長一頓教訓! 滿臉尷尬不安之色,田壽長有些失措的道:「這個……丫頭,這些話是出自你的肺腑?」 水冰心的神色是凜然的,坦直的,磊落又摯誠的:「田二叔,我是『六順樓』樓主『大黃傘』澹台又離的義女,我也是—個恪遵婦道的女子,我更以我的生命與名譽向你老保證,我對浪雲的情感出自心底,我剛才所說的每—句話,每一字俱皆出自肺腑,我決不是為了本身的脫困才以此做為手段,我寧死也不會如此下踐卑鄙!」 田壽長也開始搓起手來,他十分窘迫的喃喃自語:「老天……這真是……呃,不可思議……男女娃兒那種什麼情感,可確有這麼大的力量,甚至扭轉乾坤,變換現成的事實?」』 衛浪雲輕聲道:「二叔,現在你老知道你老可是想岔了吧?我與冰心確是相互有情,連心連意,她不可能想借此機會來達成其他目的!」 田壽長籲了口氣,道:「怪了,你們兩個娃娃真叫人琢磨不透,不是原先都恨對方恨得入骨麼?怎的突然間卻又好的攪合了蜜?」 衛浪雲道:「二叔,你老沒聽人說過,恨的反面就是愛呀?」 田壽長笑道:「牽強!」 面色一整,衛浪雲懇切的道:「是這樣的,二叔,表面上看,我與冰心是敵對的,也是相互仇視的,但在敵對與仇視的外衣掩遮下,我對她尚有另一種微妙的情感深埋在心底,這種微妙的情感非常難以解釋,那是一種意識的愛悅、柔情,以及對一個適合自己心意的異性的仰慕——我們原本也沒有深仇大恨呀——但環境使我們無以表露,也沒有想到表露,可是,環境的條件一旦變遷,這種連我們自己也不覺得微妙情愫便因某項的刺激而突發,真正的使我們看清了對方,愛上了對方,二叔,這種情感上的措舉並非偶然的,換句話說,這不是一見鍾情——這是長遠的印象留存心頭的一點靈光,那隱埋魂魄深處的意願的吻合,當它在能以決堤流奔之際,便會成為事實了!」 水冰心柔和的補充道:「另外還要再加上我對浪雲的歉意,縱然這股歉意一直是隱而不露的,但我知道我對不起他,我對他的迫害,只是……女兒家慣有的羞惱發洩與未能受到對方尊重臣服時的,狹義報復……其實,我自己知道我感激,喜歡他,而且願意和他接近,只是倔強的個性與彼此間對立的形勢令我無以表露——再說,我……我的身子已被他……看了,我除了他,又怎會去和別人發生情感?」 衛浪雲平靜的道:「二叔,如今你老總算全明白了吧?」 忽然,田壽長呵呵大笑:「明白了,明白了,全明白了,這真是一段曲折離奇的兒女情,令人難以思議的年輕人的愛哪……」 衛浪雲忙道:「還要請二叔成全。」 用力點頭,田壽長道:「好,孩子,只要你們能永遠相守不渝,互許至誠,我老頭子便拚著以這條老命來助使你們同偕連理之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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