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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鐵令手」中,—個肥頭大耳的角色連忙委屈的道:「回俞殿主,湖底下十分平坦,除了有少數岩礁便只有一些水草藤蔓,再就都是泥沙了,我們十幾個人四處去找,大約總潛游了周圍百多丈方圓,確實沒有看到姓衛的蹤影……」

  另一個瘦削的仁兄也接口道:「除了我們先前沉在湖底的那三個人,他們的屍體仍然在原處未動。」

  惡狠狠的瞪了那瘦子一眼,俞戎叱道:「廢話!」

  雖說如今「鐵血會」不得不抑承「皇鼎堡」的鼻息,但是,「鐵血會」卻終究不是和「皇鼎堡」屬於一個體制,易言之,「鐵血會」並非「皇鼎堡」的支派或分幫,「皇鼎堡」對他們在表面上就不可以像對下屬般叱來喝去,而俞戎現在卻這樣做了,頓時那十幾個「鐵令手」面露忿然不服之色,岸上,「鐵血會」的人自太叔上君之下,也不禁個個沉下臉來!

  一看場面不對,公冶羊不由急急丟了個眼色給俞戎,邊迅速移轉話題,大聲道:「瓢把子,姓衛的小子便算他逃了,可知道他如逃到對岸有哪幾條必經之路?說不定我們還可預先埋伏好加以攔截!」

  太叔上君歎了口氣,道:「湖對面是『龜中嶺』的嶺腳,樵徑險道與隱秘出路何止千百?而那嶺上嶺下又生滿了密密黑松,藏進個千軍萬馬也毫無形跡,—個人走進去更如細針落海,又到哪裡找去?何況時間上也來不及了,等到我們翻山越嶺抄了過去,姓衛的早就出去幾十裡啦……」

  無奈的搓搓手,公冶羊失望的道:「也就是說,無法可施?」

  太叔上君沉重的道:「我是無法可想了。」

  頓了頓,他又道:「但是,我奇怪他是怎生逃出來的?他既未曾上來換氣,又不能施展『閉氣法』,他是如何走掉的呢?而整片湖水全在我們監視之下……」

  沉悶了好久的「妖駝子」蔔敬之也迷惑的道:「而且,湖底也沒找到他的蹤影……」

  太叔上君訥訥的道:「莫非——一他化了不成?」

  乾笑一聲,公冶羊道:「這是不可能的……可是,實在也無法解釋姓衛的是用什麼詭計逃掉的……玄,太玄了……」

  頹然長歎,太叔上君道:「玄不玄我倒不在意了,我只是擔心,他這一走,日後恐怕麻煩就大羅,這小子是斷斷不會善罷甘休的……」

  公冶羊呆了呆,事實上如此,他也無法找出話來安慰對方,無意識的撚了下的山羊鬍子,他只好打氣道:「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瓢把子,無論有沒有今天的這件事,我們遲早也會和『勿回島』幹上——只要我們是站在一條線上,反正是這樣了亦無須患得患失,憑我們的力量,也沒有含糊他們的必要,唯一令人遺憾的是——呃,我們計畫未曾得手,火拼的局面來得早了點而已……。

  太叔上君笑道:「這一打起來,恐怕就要鬼哭狼嚎了……」

  公冶羊籲口氣,道:「江山原不是這般易得的,多少總要付出點代價,是麼?」

  太叔上君興味索落的道:「怕就怕……得不償失啊……」

  不悅的撚了撚鬍子,公冶羊道:「這卻是瓢把子過慮了,如果盤算一下,真個會得不償失的話,這武林盟主的大位,我們還去爭它作甚?自然有搞頭我們才去鑽營費力了,否則,不全成為愣頭青啦I」

  低喟一聲,太叔上君道:「我這好有一比——勢成騎虎,欲罷不能了。」

  公冶羊沉默著不再說話,俞戎也寒著臉沒有吭聲,「妖駝子」卜敬之適時走上前來:「瓢把子,可要收兵回去?」

  點點頭,太叔上君無精打采的道:「不回去又怎的?這裡也無甚好戲可瞧了……」

  於是,蔔敬之先令眾人一干傷亡收拾妥當了,又召回湖中的十幾名「鐵令手」,然後隨同太叔上君等人轉身離開。

  山湖仍然無波,千頃碧綠,它安詳得就和多少年來的安詳—樣,找不著絲毫痕跡能證明這個地方曾經在不久之前曾發生過一場血淋淋的拼戰,甚至連水中的魚兒也已浮上湖面來窺探這無奇不有的大千世界了……

  「鐵血會」與「皇鼎堡」的人們正垂頭喪氣的的緩緩走遠,但是衛浪雲呢?他到哪裡去了?

  長久居住在某一種特殊環境下的人,總會有幾樁在那種環境下適應其生活的獨特技能,譬如說,世居山野的人會狩獵,懂得運斧采樵,也分辨得出某些野生動植物的性質及用途,久住城鎮的,深得鑽營取利之道,明白能更趨豐足榮華,而在水涯或是海邊住長了的人,便會曉得怎樣結網捕魚,摸蚌養蝦,以及一用什麼方法在水裡求得較為適當的生存。

  現在,衛浪雲便正是如此了,他知道自己身上創傷累累,且已精疲力竭,敵人非但人數上占足優勢,一個個也頗有幾分能耐,最令人憂慮,是他們全具有必將得之的企圖與決心,因此,衛浪雲自家清楚,他是斷斷不可與對方硬拼硬幹的,在一再思考之下,終於使他採取了一條不十分有把握的脫身之計——「混水摸魚」!他故意裝成無法支持,將要沉溺的形態,誘使包圍在四周的二十多名「鐵令手」合擁而上,造成—團混亂,然後,他潛入湖底,以身上暗器「旋頭鍘」在水中攻擊敵人,當然,衛浪雲久居海島,大風大浪見得多了,水性之佳,自是那二十來個「鐵令手」中任何一人所難比較的,縱使如今他的體能狀況不佳,對付起那二十來個「鐵令手」來卻仍然遊刃有餘,正像那些「鐵令手」們所說,水裡不比陸上,不但行動方面受到極大限制,無論視力、身體機能的適應也完全和在陸地上的情形大大不同,在陸地上,這二十來名「鐵令手」面對衛浪雲眼前的傷弱之身,或者尚可將他勉強牽制住,可是一到水底,就決不是那麼一回事的了,衛浪雲就乘這些水性不如自己的敵人,潛入湖底之後立即展開斬殺,以他精湛無比的水性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而就在他數度砍劈,令對方損兵折將之後,那些心驚膽顫的「鐵令手」們便紛紛四散上浮了,在這個空檔裡,衛浪雲將懷中的特製機關毛筆取去,射掉筆毫,灑出磷磺,把筆尾旋掉,吞入裡面隱藏的金色補藥丸「十五頓」,待這雙大型毛筆成為中空之後,他又用水洗沖了一下,而恰在此刻,另兩名先前浮升水面的「鐵令手」剛巧又潛遊下來,於是,怨不得衛浪雲心狠,只怪那—雙仁兄晦星照頂,在眨眼間,衛浪雲用一種專門在水底施展的獨特暗器手法「瓢波魚」將他的「旋頭鍘」發出,那兩名「鐵令手」甚至連對方的影子都未曾瞥及,便在同一時間雙雙歸了西天!

  當時,衛浪雲沒有再做絲毫停留,他掌腿並用,以他所能施展出的最快速度拼命遊開,而從潛水以來,他便沒有浮上來換過—口氣,任他功夫再高,水性再強,也幾乎承擔不住窒息的壓力了,肺部擴張,內臟收縮,逆血往上反湧,連腦袋都宛如要爆裂開來,他以最快的身勢溜遊出去幾十丈之後,靜止不動,讓身體平緩的浮飄上去,事實上,他並沒有真個全部冒出水面,他是仰躺著的,僅僅嘴鼻部分接近水面而已,這時,他嘴裡早已含咬著那管也已中空了的毛筆,筆管剛好伸在湖波之上,清新的空氣,便由中空的筆管流入他的肺部了,由那露出水面的一點筆管子那麼細微又窄小,加以湖波的水紋漾動,反折光線,令人們的視覺產生錯誤的眩幻,所以根本便極不可能被發現,衛浪雲久處海島,這點竅要他是十分明白的,因此,他就借著口中筆管來做呼吸的工具,同時小心翼翼又傾以全力的往對岸潛遊,等到「鐵血會」與「皇鼎堡」那邊的仁兄們爭完了,再度入水搜尋他時,他已差不多快要抵達「龜中嶺」的嶺腳了。

  這一段逃亡的途徑是艱辛又痛苦無比的,更充滿了至極的驚險與磨難,但是,他總算安然脫險了,就在那邊岸上「鐵血會」與「皇鼎堡」的追兵們鎩羽而歸的前後,衛浪雲也氣息奄奄的好不容易泅水到「龜中嶺」下!

  現在,他吐掉了口中咬著的筆管,就像個死人一樣濕淋淋的趴在小塊隱於雜草中的砂地上,頭髮披散著,衣衫也破碎不堪,水混著血注下滴,新的傷口與舊的傷口全部咧開了嘴,而那些累累的傷痕也已吃湖水泡成浮腫虛漲,又是血又是肉的一團模糊了……

  衛浪雲已處在半暈迷的狀態中,他覺得整個架骨全似散了,那等虛乏,那等軟弱,又那等僵木,像飄蕩在雲霧中,悠悠晃晃使不上力,就連一雙眼皮,也像重逾萬鈞,任怎麼撐也不撐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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