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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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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歸靈著急的道:「千萬不可如此莽撞,二姑娘,你要明白,這是——」 何如霞面無表情的接上來道:「這是你說的:齒唇相依,福禍與共!」 屈歸靈還來不及再說什麼,伏身於草叢後的屠難生已興奮又緊張的低呼起來:「有動靜了,兔崽子們到底憋不住啦!」 屈歸靈和何如霞的目光立刻投注向烏黝黝的海面上,而方才尚是一片黑暗的海面,只這須臾之間,業已出現了另一幅景象——另一幅怪異詭密的景象。 就仿佛是自虛無中突然凝生,也宛若從水底悄悄冒升上來,近百盞大小不一的燈火便驟而亮起,在海波之上浮沉移晃,燈火呈現著昏黃的色彩,蕩洋著死氣沉沉的晦鬱,飄忽明滅,無聲無息,頗似一隻只幽靈的眼睛,顯得空茫而索落…… 水面上的點點燈火,當然是桅燈或船照,這些燈火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亮起,足見「鐵槳旗」方面的行動亦極其小心,他們為恐洩露集結位置,竟冒險於黑暗的海面上鼓浪行船,直到搶灘之前,才亮燈探路,這番措施,也算得上周密大膽了。 何起濤早從避風處站立起來,目光炯然的注視著海上點點燈火的起伏移動,他迎著潮聲,略略提高了嗓門問道:「距離大概多遠?」 屠難生移過去幾步,估量著道:「約莫裡許遠近,如今正在漲潮,配合著潮湧的勢子,炷香光景就能抵岸!」 何起濤肅穆的道:「消息說的是對方單桅船隻約有二十餘艘,眼下看起來好像不止此數,難生,會出岔麼?」 屠難生道:「應該把小艇或舢板也算進去,數目就差不多了,這裡只有灘礁,沒有碼頭,大船靠岸比較困難,用梭艇打前站並不困難……」 點點頭,何起濤道:「他們這一次,仍然來了不少人,照船數看,可能人手在七百員以上!」 嘿嘿一笑,屠難生豪壯的道:「多多益善,老闆,只這一遭,便要殺他們一個人仰馬翻,片甲不留,將『鐵槳旗』的旗號丟入波濤,使其永沉水底,萬劫不復!」 何起濤沉著的道:「我們這邊都準備妥當了麼?」 屠難生道:「早周全了,如今只等老闆你一聲令下,便可群起而攻,刀矛齊下!」 何起濤目注水面,慎重的道:「似乎稍微遠了點,再等他們繼續接近一段再動手,雪舫——」 肅立在何起濤身後的楊雪舫趕緊跨前兩步,恭聲應道:「小的在。」 何起濤道:「信號火箭都備妥了?」 楊雪舫瘦削無肉的面孔上流露著一股強自抑制的亢奮神色,他迅速的道:「沒有錯,小的便端候著幫主下令,分樣施放信號!」 背負起雙手,何起濤喃喃的道:「也好,事情總歸得有個決斷,早了比晚了要強……」 屠難生接口道:「老闆放心,我有預感,今晚上我們一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深沉的一笑,何起濤道:「但願是如此了。」 這邊,屈歸靈看了輕偎在身側的何如霞一眼,帶幾分感觸的放低聲音道:「令尊確有一方雄主之風,大敵當前,沉穩如故,絲毫不顯緊張慌亂,二姑娘,比起令尊的鎮定,我就望塵莫及了……」 何如霞微笑道:「不必客氣,屈先生,你的火候之純,也夠瞧的,別忘了我見過你的臨場架勢!」 屈歸靈搖頭道:「單打獨鬥,和指揮大軍對陣,完全是兩種情形,修為不夠,斷難當此艱巨,大將之才與匹夫之勇,差別就在這裡了。」 用手整理著被海風吹亂了的髮絲,何如霞沒來由的歎一口氣,幽幽的道:「屈先生,殺伐將起,血雲彌漫,在這一刻,你有沒有和平時不一樣的感受?」 屈歸靈默然片刻,沉緩道:「但覺心情窒悶,難以開朗,肩頭上像扛著座無形的山,壓得喘不過氣來,至於惴疑憂悸,則就更不在話下了……」 何如霞坦白的道:「我的感覺也和你一樣,所以對於殺伐之事,我早已下了結論——還是不沾為妙,避之則祥,屈先生,我們何其不幸,俱皆生為江湖人!」 屈歸靈深深的望著何如霞,極輕極柔的道:「如果這一劫過得去,二姑娘,我們便可以做個選擇,人間世上,盡多安和樂利之處,不在道上闖混,也另有生活下去的方式……」 眨眨眼,何如霞道:「你說的話可要記得,別事過了又拋到九霄雲外去啦!」 屈歸靈靜靜的道:「我會記得,二姑娘。」 這時,那一頭傳來何起濤渾厚蒼勁的聲音,一字一句,都宛如擂在人心上:「難生觀察敵前戰況演變,雪舫,準備施放信號,展開行動——」 不由得緊緊握住屈歸靈的手,何如霞兩眼圓睜,呼吸也變得急促了:「時辰到了,屈先生……」 隨著她微顫的尾音,何起濤已響起一聲冷喝:「飛焰彈!」 楊雪舫發響斯應,立即覆誦:「是,飛焰彈——」 只見這位「丹心七志士」的兄弟右手翻揚,拇指與食中兩指已撚穩著一隻圓錐形的花旗火箭,左手的火摺子適時抖亮,毫無間歇的湊近底部的引線,焰花爆燃的瞬息,他回身振臂,這只白鐵亮的火箭已「嗤」一聲騰空,眨眼炸散,在沉沉的夜暗現出一蓬猩赤的光雨——宛如繽紛的血芒! 火箭炸開的頃刻,海灘右側方那片嶙峋的礁石地帶,已驀而亮起數十團熊熊燃燒著的火球,火球並非靜止,而是各自循著一定的圓規急回繞飛旋,於是,一個個的火球便形成一圈圈的光環,尚帶著火球迴旋時那種特異的「呼」「呼」聲響,景象既壯觀、又奇幻。 幾乎在同一時間,旋轉中的火球突兀淩空飛拋,有如流星殞石般劃破黑暗,紛紛帶著閃耀的焰尾撞擊海面上任何移動的目標! 火球是由一種特殊的油膠調製而成,以長索連系鋼絲兜網,在人們掄臂旋身中拋出,這種火球,質地脆軟,一經碰擊,便四散分裂,碎裂後的塊粒並不熄滅,仍會繼續燃燒,如不加以撲滅,能夠一直燒到原質成燼方止,是一樁十分霸道的火器。 拋擲「飛餡彈」的投手,「千帆幫」一共訓練了五十名,這五十個人全是百中選一、臂力特強的壯漢,他們不但個個有一把好力氣,更且目光銳利,腰眼活絡,運勁借勢都有獨到之處,在經過長時期的嚴格訓練後,要沒有一擲之下十丈遠近的功力,或落彈點在三尺方圓之內,即不算合格,一切便得從頭來起,直到拋出了規定成績,才等於過了第一關,更要在夜間投出了相等的距離準頭,始能結業,訓練的日子長達十八個月,待到功成出師的那一天,五十個人早就練熟了一手百步穿楊的本事,迴旋墊步、揮索投球,八九不離十,幾乎準確到能砸中十丈外的一隻大碗公——就這五十名飽經夾磨的角色,此刻一齊運展,索飛球曳之下,「鐵槳旗」的樂子如何小得了? 火球拖著燦麗的尾焰運展迸濺著星芒,在夜空中劃過一條炫亮的弧線,於是,「砰」「砰」的撞擊聲裡,火花四射,烈焰騰卷,刹時間十余隻載滿人的尖頭舢板及四五艘單雙桅大船,已燒著火燃燒起來。 赤紅的火舌吞吐蔓延,燒得海上波光折丹,一片猩豔,人們在狂號尖嗥著奔撞推擠,爭先恐後的躍向水中,也有那身上沾著火燒著肉的,喉管裡逼出來的腔調就越發慘厲得夠瞧了。五十名久經訓練的投手,在第一輪火球拋出之後,非常熟練的立刻裝上第二枚球體於鋼絲編制的網兜之內,點火投球,又是光環回閃,又是流星如雨,眨眼裡,水面上的船艇再度被擊中大小十餘艘!船在燃燒,人在呼號,不斷的物體落水聲襯著偶而閃泛的兵刃寒芒,更顯得景況淒怖,頃刻之前猶平靜深沉的海面,只這瞬息,竟己變成了活鮮鮮的修羅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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