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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搖搖頭,屈歸靈籲一口氣,用他慣常平靜淡漠的聲調發問:「哪一位?」

  門外,傳來的竟是何如霞嬌嫩的嗓音:「屈先生,是我,如霞。」

  微微興起一絲訝異,但無可諱言的,屈歸靈更有一股驚喜的感覺,他站起身來,過去將門啟開,燈火映處,可不正是何如霞那一俏麗中略顯蒼白的臉龐?一面伸手讓客,他一邊由衷的笑著道:「這麼晚了,還沒去睡?」

  何如霞走進屋裡,就在方才屈歸靈所坐的椅子上坐下,極為自然的攏了攏鬢髮,目光卻不停的在屈歸靈臉上打轉:「你怎麼也不睡?」

  屈歸靈聳聳肩:「睡不著。」

  何如霞笑道:「和你一樣,我也睡不著。」

  在另外一張酸梭雕樺椅上坐下,屈歸靈瞧著何如霞,輕輕搓著兩手:「二姑娘,你像有心事?」

  何如霞坦然道:「是的,我有心事,而且,我知道你也有心事,屈先生,我更相信我們兩人都有著類似的心事——明晚的行動,在精神上是一樁極大的壓力,對不對?」

  屈歸靈點點頭,道:「成敗所系,就難以令人淡然處之了,二姑娘,明晚一戰,乃是存亡攸關!」

  何如霞道:「你的顧慮,除了這一戰的過程掌握之外,猶擔心如何應付孟天複、山莫古兩個老怪物的威脅,屈先生,你是否正為此事煩惱?」

  屈歸靈道:「真乃一語中的,二姑娘,看來什麼都瞞不過你——」

  輕喟一聲,何如霞道:「不是什麼事都瞞不過我,屈先生,而是你已把心事寫在臉上了,你很少像這個樣子,像現在這麼焦慮不安……屈先生,那兩個人,真的如此可畏,能給你這麼大的壓力嗎?」

  屈歸靈苦笑道:「你不曾面對過這兩個人,不明白他們的厲害,二姑娘,那是一種極為可怕的經驗,與他兩人較鬥,好像是力搏著一座山、一片海,雄渾浩闊,令人有無從下手或後繼空乏之感,半生風浪,歷經戰陣,我還沒遇上比他兩個更難纏的敵人!」

  微愣了一會,何如霞神色悒鬱的道:「那麼,你可會想出了破解甚至於自保之策?」

  屈歸靈沉重的道:「到眼前為止,我還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去破解他們兩人相加的威脅,不能破敵,就更談不上自保了……」

  何如霞的心口上彷佛升堵著一口滯氣,胸隔間立刻鬱悶起來,她好半晌沒出聲,然後,聲音就變得低啞了:「屈先生,在這種情形下交手,豈不是太不公平,也太沒有價值了?」

  屈歸靈想擠出一絲笑容,奈何卻實在擠不出來,他微顯吃力的道:「說到公平,二姑娘,江湖上弱肉強食,勾心鬥角,處處都充滿殘酷艱險,而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論的是實力以及不管用什麼方式謀求的勝利,那跟公平完公扯不上關係,至於相對的價值,就必須要看個人如何來認定了——」

  何如霞怔怔的道:「你是怎麼認定的?屈先生。」

  咽了口唾沫,屈歸靈慢吞吞的道:「我以為,在投注全力之後,無論有沒有任何收穫,都算有收穫了……」

  「嗤」了一聲,何如霞不以為然的道:「這算哪門子的價值觀念?如果白白送死,你也叫做有了收穫?」

  屈歸靈道:「其實我不否認這樣的想法跡近悲哀,但卻是無奈的,二姑娘,當一個人傾盡所能,把血肉生命一齊賠墊上去,到頭來能夠獲取多少代價,已經不是這個人所可計較的了,自我解嘲的說法,但凡多少撈回一點,都算收穫吧!」

  何如霞生氣的道:「屈先生,你不覺得你是在糟蹋自己?不覺得這樣的犧牲欠缺意義?」

  屈歸靈嘆息著道:「我也明白捨身不能成功的遺憾及痛苦,然則你叫我怎麼辦?退縮、袖手,抑或逃走?二姑娘,我寧肯死,也永不可能做這種事!」

  咬咬牙,何如霞恨恨的道:「他們不能把你當祭品,屈先生,對我們這一窩子,你做得已經夠了!」

  屈歸靈正色道:「二姑娘不可如此說——『千帆幫』上下沒有任何人逼我賣命,是我甘心情願捋袖效力,存亡榮辱皆為自取,牽連不上他人!」

  何如霞不能平的跺著腳:「但是為什麼有了難題只叫你一個人去承當、去苦惱?你在這裡愁腸百結、深宵不寐,憂慮的是全域成敗、是『千帆幫』首須面對的全域成敗,而大夥應該同策共濟的事,全推到你一個人頭上,他們就不能替你分點擾、擔點勞?」

  女心可不真是向外?只要她愛上哪個人,哪個人就會成為她生命的全部了——屈歸靈早已寬涵於詞句的尖銳,但覺得心底湧起一陣暖流,漾著甜蜜的馨香,他目注著何如霞,頗為感動的道:「別氣惱,二姑娘,他們也像你一樣的關懷我、體恤我,沒有人願意讓我稍有損傷,這一陣,說不定他們亦正在苦思對策,尋找卻敵致勝的兩全之道……」

  哼一哼,何如霞挑著眉梢子道:「你也用不著幫著人家說好話、打圓場,總之我只有一個主意,如果衝鋒陷陣、犯險赴難全叫你一個人去頂,我是決計不會答應,這次行動,我也要跟著去,假若你愣想充英雄、扮好漢,行,咱們倆一堆,我陪你就是!」

  屈歸靈一驚之下不由發急:「二姑娘萬萬不可造次,這趟貴幫全軍出動,與敵對決,乃是生死之鬥、存亡之爭,危險性極大,更不知攸關若干性命,豈是玩笑得的?你還是留守堂口,靜候捷報的好!」

  何如霞冷冷的道:「少給我來這一套片兒湯,屈先生,你當我是一般弱不禁風、端知躲在閨閣中刺花繡草的娘兒們?你去得的地方我都去得,而且,誰也攔不住我,若是不信,你可以試試!」

  何如霞執拗與倔強的性子,屈歸靈早就領教過,而且深知她是說到做到,甯折毋彎,半點商量不打的,眼下越攔著她,事情便越要僵,為今之計,只有暫且緩過去再說,到時候萬一再勸她不住,傷腦筋也讓大夥來傷,現在他單獨一人,可委實招惹不起這位姑奶奶;於是,陪著笑,他道:「好在還有一日的辰光,盡這一日工夫,你方不方便去,無妨多加考量,相信幫主亦有他的看法,二姑娘,我不說話就是了。」

  鳳眼一瞪,何如霞道:「屈先生,你以為拿我爹來壓我,就把我嚇住了,嗯?」

  連連擺手,屈歸靈忙道:「你別誤會,二姑娘,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你的個性我多少瞭解一點,一朝鐵了心,誰也扭不轉來,明著不行,暗裡照幹,哪個敢不順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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