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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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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樺歎口氣道:「當然,我雖因臂傷,不便親自參與,但雙方的攻殺戰況,卻一直在旁目睹,『鐵槳旗』精英盡出,所向披靡,『千帆幫』節節敗退,招架無方,僅僅幾次沖撲,『千帆幫』已是橫屍遍地、血流成河,狼奔豕突之下,連個負隅頑抗的局面都撐不出……」 身上陡然起了一陣冷顫,何如霞的臉色大變,任是言詞依舊倔強,卻已透出那等難以掩飾的悲憤情態;她咬牙切齒的道:「姓江的,我不會相信你那一番鬼話,我們『千帆幫』兵強將猛,好手如雲,豈會如此不堪一擊?你是故意顛倒事實,混淆黑白,全在瞎扯!」 江樺又浮現出那種古怪且令人覺得極不舒服的微笑,漫聲道: 「等著瞧吧,何二姑娘,只要你還瞧得到,就明白我是否在瞎扯!」 屈歸靈忽道:「二姑娘,我認為眼下我們無須爭論他的話是真是假,主要於怎麼解決問題——看看是他過我們的關,還是我們過他的關!」 何如霞恨聲道:「屈先生,這一次你大概不會再發那種莫名其妙的慈悲了吧?」 屈歸靈有些尷尬的道:「即使我想慈悲,恐怕江樺也不會慈悲我了——二姑娘,他可是豁命來的!」 江樺斜斜走出幾步,臉上的氣色雖然不佳,但由那種深刻仇恨與渴望報復所組合成的怨毒心理,卻凝結為股堅強的意志,意志反映於形象,病容憔悴裡,便就煞氣盈溢了。 何如霞騙腿下馬,「鴛鴦劍」緊握手中,模樣顯見是一觸即發——雙手環抱前,屈歸靈卻不正視江樺,他的語調在平淡中流露著幾分對敵人故作神秘的不耐:「江樺,一個多月之前,你四肢健全,樣件不缺,已經敵我不過,現地你少掉一條右臂,自然更非我的對手,但是你卻日夜伺伏,不依不饒的找上門來,這表示你已握有自認為能以制勝的條件,何妨把你的底牌掀揭出來,我們早完事早了斷,省得彼此牽腸掛肚的空懸著!」 江樺冷森的道:「屈歸靈,你比我想像中要聰明一點,可是,卻還不夠頂聰明!」 屈歸靈神色蕭索的道:「我倒要看看你的錦囊妙計裡按的是哪一條?江樺,最好能出乎我的意料,否則,今天你得失去的,就不止是一隻手臂了!」 路旁的一個矮平土崗之後,人影微閃,任雪綺已婀娜多姿的走了出來,多日不見,這位女「無常」顯然也枯槁了不少,雖說身段窈窕依舊,踏步如蓮,臉上的紋痕、雙瞳中的神韻,卻蘊藏著隱隱的晦澀辛酸,模樣兒泛著一股說不出的悒鬱——她想是不會自己折磨自己,八成是被她老公的痛苦所波及了。 看到任雪綺出現,屈歸靈並沒有丁點意外的感覺,老實說,要是這「陰陽無常」兩口子不搭在一起,那才令他難以思議哩。 任雪綺抿抿唇,表情陰冷的注視著屈歸靈,聲音中帶著喑啞:「屈歸靈,如果我們今天又栽在你手裡,別說是我當家的一條命,連我這條命亦一併奉送,徹頭徹尾,都請你成全了吧!」 屈歸靈生硬的道:「假如只有你們夫妻二人,任雪綺,我成全你們的希望就非常大了,但我不相信你們會自視到如此之高,敢以你二人之力來戮殺於我!」 任雪綺大聲道:「屈歸靈,我們輸過你一次沒有錯,然而輸過一次並不意味著就永遠難以抬頭,你張狂至此,說不定報應即在眼前!」 微微一笑,屈歸靈道:「若說報應,大概不會來自二位身上,任雪綺,你倒是把你們隱藏著的『報應』搬出來給我看看,也好叫我掂量一下,夠不夠那『報應』的斤兩?」 任雪綺慢慢把視線轉向她剛剛轉出來的土崗之上,屈歸靈隨著她眼睛轉動的角度望過去,土崗之頂,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人,一個身穿灰袍的僧人。 僧人的體形十分高大,手中執著一柄粗重的「方便鏟」,圓顱大耳,高額隆准,生像異常威猛,看上去,沒有多少出家人應有的飄逸出塵之氣,倒帶著相當濃烈的霸勢。 屈歸靈不由暗自加了戒備,因為這個和尚的出現方式,業已表達了一項警兆——以屈歸靈所具有的感應力來說,在這麼接近的距離裡,他竟然不會察覺和尚是什麼時候走上土崗的! 任雪綺目注土崗上挺立的僧人,形容間流露著恁般的虔敬與崇仰,似乎僧人便是她全心全意的生命寄託,令人感受到她那股抑制著自己膜拜下去的衝動…… 那和尚,會是誰呢? 江樺面向土崗,上身微躬,以極為尊敬的口吻朗聲發話:「飛鷗師父,到底還得勞你的法駕——」 和尚往前跨出一步——僅只一步,人已從土崗上飄然而下,好像他識得縮地之術一樣,一步踏落,身子已來在四丈多外! 江樺的一聲「飛鷗師父」,立時替屈歸靈在腦中所蘊藏的豐雜見聞間檢出來了一條索引,順著索引追憶下去,他很快就想起了這「飛鷗師父」的出身來歷,這一想起,不禁令他心底又泛愁歎! 真是此時何時、此地何地?鬼差神使也不該這麼湊巧,偏偏在臨到家門的節骨眼上再遭遇如此一尊難惹難纏的雙面菩薩! 悄悄靠近了屈歸靈,何如霞放低嗓門,形色上難免驚疑不定的輕輕詢問著:「屈先生,這個和尚是何方神聖?瞧兩口子,竟當做菩薩供了……」 舐舐嘴唇,屈歸靈低聲道:「你先別急,二姑娘,沉住氣,凡事有我頂在前面,沒什麼要緊——」 何如霞已驚覺到情況不大佳妙,她焦急的扯扯屈歸靈衣角,湊得更近:「瞧你像有點緊張?屈先生,這和尚是什麼來歷,你還沒有告訴我!」 不等屈歸靈回答,那僧人已單掌問訊當胸,聲如洪鐘大呂,餘響不絕:「老衲飛鷗,少林嵩山第十二代棄徒,如今浪跡空門,徜徉方外,做一個佛俗之間的引渡人,暇時麼,亦不免紅塵走走,管點人世雜務,有如眼前便是了。」 何如霞雖不明白這「飛鷗和尚」是個什麼輕重角色,但光看人家的氣宇舉止,再瞧江樺夫婦對他的恭順之態,料想決非等閒之輩,和尚主動答話,她先是怔窒片歇,卻又馬上有了氣:「大和尚,你一個出家人,正該找處深寺古廟,清清靜靜念佛修心才是,怎的卻六根不淨,跑到這裡管起江湖閒事來了?」 飛鷗和尚淡淡一笑道:「入世即為出世,我佛慈悲,容得人動心不動,人間不平,總該管得!」 何如霞怒道:「何謂不平?你是替他們兩口子不平,還是為我們不平?」 趕緊拉了何如霞一把,屈歸靈上前一步,半擋在這位何二小姐身前,而他表面上沉穩如故,實則捏了兩手心的冷汗! 飛鷗和尚又笑了,笑得不帶一點出家人的空靈味道,笑中竟有著隱隱的血腥氣息。 江樺夫妻也跟著在笑,那種笑,要說沒有幸災樂禍的成份,誰也不信,他們兩口子好像一直就希望能有這個場面出現,越能早早激怒大和尚越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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