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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隨在這人後面,出現了另兩位不速之客,一個高頭大馬,腰粗膀闊,容貌猙獰醜惡,混身黑毛茸茸,活脫一隻尚未蛻化周全的大猩猩,他的同伴卻矮小枯乾,生像猥瑣,尖頷削腮,一雙鼠眼襯著兩撇鼠須,硬帶著幾分鑽壁打洞的味道!

  這兩人一進屋,老汪的模樣非但是不自然,更且流露出難以自製的恐懼,他慌忙往後退了幾步,抖索索地道:「二……二位好漢,請你們手腳放輕點,千萬別驚動了病人……」坐在椅子上,屈歸靈冷漠地打量著那兩個不速之客——固然,世上有千千萬萬的好人,也有幹千萬萬的壞人,而好人與壞人之間,都不可能將記號刻劃在腦門上。一般而言,亦不合以相貌去論人之本性善惡,但是,相由心生,相由心顯的說法卻也不無道理,就有人頂了那付足以說明其稟性的嘴臉,讓識者一眼便看得分明。現在,面前的兩位,正就如此,要說他們是慈悲為懷的角兒,只有鬼才相信!

  那猩猩沖著老汪「呸」的吐了口唾沫,瞪起一雙牛蛋眼,嗓音粗濁地叱喝:「你給老子滾到一邊去,少在這裡囉嗦,若是惹得老子性起,先把你活剝了!」

  打了個哆嗦,老汪立即縮頭窩頸,噤若寒蟬,像個龜孫似的躲到了屋角。

  矮小枯乾的一位,伸手輕撚著唇上的一撇鼠須,眼珠子骨碌碌地在屈歸靈臉孔上轉動:「聽說,呃,朋友,你受了內傷?而且,傷得相當之不輕?」

  屈歸靈淡然道:「不錯。」

  那人嘿嘿一笑,眯著眼道:「朋友的尊姓,是姓屈?」

  屈歸靈道:「不錯。」

  撚須的動作停止了,這一位目光凝聚,十分慎戒地跟著道:「屈歸靈?」

  屈歸靈道:「不錯。」

  腳步緩緩向後倒退,這人的神情在警惕中透著一股說不出地興奮:「大寶,我們猜對了,他果然是屈歸靈,『鐵槳旗』目下偵騎四出,十萬火急欲待追拿的屈歸靈,真個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叫大寶的彪形漢子沒有什麼表情地道:「不是說還有一個女的麼?那娘們人在哪裡?小刁,要擒一雙才有意思!」

  賊兮兮的笑了,叫小刁的這一位是胸有成竹般道:「別急,大寶,別急,綴上一個就決計跑不了另外一個,至於那娘們藏在哪裡,也自然會有人告訴我們,屈朋友,你說是麼?」

  屈歸靈道:「你們是誰?這又算怎麼一回事?」

  小刁雙手互合,一本正經地道:「大家不妨實話實說,辦起事來也彼此方便;屈朋友,我呢,叫刁雲展,江湖同源都稱我一聲『三心鼠』,我的這位伴當,叫全大寶,人稱『老黑猿』,我們哥倆自來是並肩混世,聯手闖道,幹什麼營生也形影不離;當然,憑你『孤鷹』屈歸靈,可能不把我們這種字型大小的人物看在眼裡、記在心中,不過,我們兄弟,對屈朋友你,卻是仰之久矣,嗯嗯,仰之久矣……」

  屈歸靈沒有說話,但有關對方的目的及來意,心底業已有數,他倒要看看,就拿這兩個三流混子,吃雜八地的青皮,能把他如何擺置。

  刁雲展又接著道:「說真個的,近些日來,百業蕭條,啥的營生都不大景氣,我們兄弟也實在窮瘋了,只因上幾次做的案子尚未銷結,風聲正緊,附近的城鎮難以下手,這才把主意打到此地來。誰知道竟是一腳踩進了窮神廟裡,這山區僻野的住戶,居然比我們哥倆還窮,簡直就是家徒四壁,隔宿無糧,娘的,我們幹了多年買賣,猶是頭一遭遇著這麼乾癟的所在,兄弟倆一商量,好歹再找一個肉頭開刀,有收沒收,調頭走人,於是乎,恰巧就尋上了這采野藥的那片破窯。屈朋友,你猜卻怎麼著?我們搜遍了屋裡屋外,僅僅搜得一塊三錢半重的銀棵子,外帶兩吊零一枚製錢,奶奶個熊,辛苦這一陣,連喝頓老酒都不夠!」

  屈歸靈冷冷地道:「後來,你們就碰上了登門求助的老汪?」

  刁雲展望了瑟縮在屋角的老汪一眼,道:「這老小子叫老汪?不錯,你說對了,我們兄弟正在大歎時衰命背的當口,這老汪巧不巧的找上門來,說是要請采野藥的去替人診治內傷,我隨口問了一句傷者是誰?啊哈,他就把朋友你的尊『萬兒』說了出來,還表示另有位姓何的姑娘與你在一道。我猛的記起這兩天來,」鐵槳旗「鬧得烏煙瘴氣,人仰馬翻,傾力四處追拿的主兒正是有個姓屈叫屈歸靈的麼?要說巧,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所以呢,我們兄弟便跟過來瞧瞧,看看朋友你是不是『鐵槳旗』要逮的那一位?屈朋友,這步棋我們總算走對了,嘿嘿,果然正是閣下!至於姓何的娘們,不管她是什麼人,就當做加掛的綴頭吧!」

  屈歸靈慢吞吞地道:「刁雲展,你的意思是說,要把我與何姑娘兩個捆送到『鐵槳旗』去?」

  刁雲展笑哧哧地道:「正是這麼個意思,屈朋友,你能說這不是一筆天降的橫財麼?」

  搖搖頭,屈歸靈道:「不是,對二位而言,我看這只怕是一場天降的橫禍!」

  鼠眼驀地瞪大,刁雲展怒道:「姓屈的,你想嚇唬我們兄弟?」

  屈歸靈道:「無須嚇唬,刁雲展,我所說的自非虛妄,當然有它的事實根據!」

  刁雲展陰淒淒地道:「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麼叫我們發不得橫財的事實根據?」

  屈歸靈道:「第一,『鐵槳旗』急著想找我們是不錯,但他們從來並沒有提出懸賞的表示,二位若是尋上門去強索硬討,不啻形同勒詐,憑『鐵將旗』的聲威,豈會吃你們這一套?弄得不巧,二位只怕就得把兩條性命賠上——」

  哼了哼,刁雲展道:「還有第二個事實根據麼?」

  微微一笑,屈歸靈道:「有,那就是我這個人的問題。」

  刁雲展不由一呆:「你這個人的問題?你這個人會有什麼問題?」

  屈歸靈道:「二位要將我與何姑娘捆送到『鐵槳旗』,莫非我們便如此乖順,毫不反抗的俯首就擒?其中或許多少有點波折吧?」

  刁雲展忽然齜牙笑了:「原來你所指的事實根據竟是這麼兩樁,屈朋友,我可以告訴你,我兄弟夥押人上『鐵槳旗』的垛子窯,絕對是低聲下氣、誠惶誠恐,不開口要一個蹦子,只聽憑他們打賞,江湖有規矩,價碼有行情,我們替『鐵槳旗』建了這麼一記大功,姓魏的出手還少得了?至於擺平你和那小娘們,更是容易,屈朋友,我們不論你算什麼三頭六臂,眼下可是奄奄一息,人到了要請郎中來治傷的地步,還有何皮可調?待收拾過你,小娘們自無可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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