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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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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個馬上的人,全穿著一式黑色軟皮緊身衣靠,胸肩處還綴釘著銀亮的釘扣,於他們坐騎偶而轉折的角度裡望去,可以看到他們斜背身後的寬扁豹皮鞘囊,但見鞘囊外的純鋼手把上飄拂著大紅綢巾,至於鞘囊之內是何種兵器,則就不得而知了。 當屈歸靈三個人漸漸接近,四名騎士亦剛好一字排開,橫攔路前——果然不錯,是那話兒來了。 屈歸靈勒住坐騎,目光冷淡的瞧向對方,那四位的容貌都十分平凡,沒有什麼特徵,除了體格皆極壯健,皮膚黝黑之外,簡直找不出引人注目的地方,如果他們不是如此打扮,不是以這種姿態在眼前出現,換個場面或穿章,就和一般農夫及苦力沒啥分別了。 四名騎士中最右邊的那一個,先是逐次端詳過他們三人,才和和悅悅地開口道:「請問,三位裡面,有沒有『千帆幫』的朋友?」 葉潛龍不吭一聲,何如霞也沒有說話。 屈歸靈平靜地道:「不知尊駕為何有此一問?」 那人笑笑,道:「老兄先別管為何有此一向,只請示下三位的身份,我們弄清楚了,必然不會留難。」 屈歸靈道:「閣下是?」 那人相當客氣地道:「江湖朋友都稱呼我們哥四個是『木面四判』,其實我們兄弟只是長像單調了點,倒還不至於木頭木腦,我叫公冶飛,這是我二拜弟長孫彪、三拜弟司徒敬、四拜弟尉遲發,武林末流,大概不入老兄清聽吧?」 屈歸靈知道「木面四判」這幾位仁兄的來歷,他們都是青康藏一帶「筏幫」所屬的驍將,在他們的地頭上,名氣可是響叮噹,叫人納悶的是,這四位判爺不在他們的一畝三分地裡風光消遙,卻跑來此處查問人家是否「千帆幫」做什? 公冶飛接著道:「我們業已報名亮萬了,方才的問題,老兄能不能有以見教?」 屈歸靈道:「很抱歉,在下三人,與『千帆幫』毫無瓜葛,八竿子都撈不著邊。」 微微一怔之後,公冶飛道:「老兄不是在騙我們吧?」 屈歸靈從容地道:「確是實言。」 在公冶飛旁邊的長孫彪忽然輕咳一聲,慢條斯理的拿著言語:「從這裡往『黑岩半島』『鐵槳旗』的垛子窯,約莫尚有一百一二十裡路,這條道直指的方向便是『黑岩半島』,各位順著朝下淌,大概是打譜到半島上遊歷遊歷吧?」 屈歸靈莞爾道:「兄台這話未免就透著滑稽了,我們自有我們的去處,無緣無故卻跑到『黑岩半島』何為?這條路不錯是指著『黑岩半島』的方向,但其中岔道很多,中間一拐,不就去了別處啦?」 公冶飛忙道:「然則老兄是待前往何地?」 屈歸靈道:「明告各位亦無妨,我們三人是要到『大倉鎮,去吃一位朋友的喜酒,那位朋友早年喪妻,直到四十好幾才又續弦,光景十分難得,雖是路途遙遠,忝為知父,亦不得不專程一賀,裡外裡全向公冶飛兄表明,該可以放我們過關了吧?」 伸出舌頭舐潤著嘴唇,公冶飛乾笑道:「不敢,算我們兄弟看走了眼,冒失之處,還望三位多予包涵……」 「好說好說。」 「木面四判」立即策馬退到路邊,讓開地方給屈歸靈他們通過,當屈歸靈等三人三騎甫始走出丈許遠近,一個溫厚的聲音已突兀響起:「如霞姑娘——」 何如霞人在馬上,本能的回應一聲,扭轉頭來查看——目光瞥處,卻是四張平凡的面孔所帶著的不平凡的邪惡獰笑。 這可恨又可惡的小把戲! 不錯,「木面四判」只是人們形容他們相貌的單調尋常而已,實際上卻一點也不木訥,相反的,他們還機伶得緊,用這種簡明而往往最有效的方法辨識真偽,大多對於較生嫩的角兒易見功果,他們不試測成功機率微渺的屈歸靈、葉潛龍,端端向何如霞下手,固然何如霞的外表適於猜度,她的江湖閱歷不足,也是「木面四判」據而誘發的原因。 屈歸靈暗裡歎一口氣,挽住韁繩,輕輕圈回半個馬身來,默然無語。 葉潛龍更是乾脆,他索性偏腿下馬,雙手環抱胸前,擺出一付隨時都可以動手拚命的架勢,沒有丁點情緒上的反應。 剛才出聲使詐的人,乃是「木面四判」中的老三司徒敬,現在,他面露微笑,仍然以他那慣有的、溫厚又篤誠的音調道:「果然是何大幫主的二千金,如霞姑娘,難得你賞臉了。」 何如霞的面龐上透現著一抹羞惱又憤怒的紅暈,她唇角痙攣著,死盯著司徒敬不瞬,一雙黑白分明的俏眼裡宛似在噴著火焰:「你認出了我,又怎麼樣?」 司徒敬謙和地道:「只是向姑娘證明,我們兄弟並不真的很愚蠢罷了,如果要怎樣,不是我能拿的主意,這得問我們老大,看他的說法了。」 何如霞眉梢子豎起,辛辣地道:「公冶飛,你已經知道我是什麼人,無妨把你的打算說出來,大家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要羅哩八嗦,耽誤時間!」 公冶飛兩隻微微腫漲的眼泡鼓跳了一下,他打了個哈哈,四平八穩地道:「首先,二姑娘,我要請問的是,姑娘你與身邊的這兩位,是否要去『黑岩半島』?」 一晃頭,何如霞道:「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搓搓手,公冶飛依舊不慍不怒地道:「二姑娘,聽我一聲勸,還是調轉馬頭,好生回去吧,退一步海闊天空啊……」 何如霞重重地道:「反過來說,進一步即是死路,公冶飛,你是這個意思嗎?」 公冶飛的笑容有些勉強了:「『筏幫』派了我們兄弟四個兼程趕來,要我們向魏老爺子帳下報到,供效魏老爺子調遣支使,但行前幫主另有交代,叫我們兄弟在力之所及,儘量為雙方化仇解怨,將流血可能局限至最小程度,幸好第一關就是我兄弟幾個把守,見到三位,疑似『千帆幫』的朋友,這才出聲招呼,善言規勸,二姑娘若能朝遠處看,容忍幾分,便是彼此的福氣了……」 何如霞神色冷肅,如泛嚴霜,她的腔調亦如同一顆顆迸跳的冰珠子:「我娘,我姐,我『千帆幫』的屬下,一共是六條人命,公冶飛,豈能由你輕描淡寫幾句話就一筆勾消?別說你,即使『筏幫』的簡重光簡大幫主來,恐怕也不敢自信有這等擔待!」 一直不曾開口的尉遲發,不禁容顏微變,提高了聲音:「二姑娘,我們兄弟是一番好意,接受與否,全然在你,但姑娘口詞之間,對我們當家的卻須加斟酌,不可輕慢了江湖禮數!」 雙眸中的光芒忽然變硬了,何如霞白皙的額頭上立刻浮現了細凸的青色筋絡,而不待她有所表示,屈歸靈已帶馬面對「木面四判」,平平淡淡地啟聲道:「四位朋友,盛情我們心領,簡大當家的厚意我們更是銘感不已,問題在於形勢已成,仇恨鑄定,除了牙眼相還,別無他法,孽是魏長風所造,他不思以相對的方式來謝罪,卻只知以各種手段廣邀幫手,企圖以強橫暴力掩彌自己的血腥邪惡,迫人低頭臣服,如此跋扈張狂的行徑,換成四位,怕也不甘默而以息吧?」 公冶飛望了他三個拜弟一眼,乾澀地吞著唾沫道:「話這麼說是不錯,但總然冤家宜解不宜結,站在同道立場,我們雅不願見到這般自相殘殺的局面發生,要知道干戈一起,就難收場了啊!」 屈歸靈笑得慘澹:「公冶兄,這不是你或我能以挽回的事,可以挽回情勢惡化的人,又偏偏不肯向消彌干戈的路子上走,真是徒喚奈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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