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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三十五、天寂碑析 碧血斑斑

  楚雲又在他懸掛得低低的長劍柄上微微摩姿了一下,劍柄是潤滑而突出的,但楚雲感覺得出,隱藏在劍鞘內的鋒利劍身是如何冰涼而冷酷,他輕輕地咬了咬下唇,悠然道:「霍二當家,看情形,在下與貴會的梁子是結定了,是麼?」

  鳴天斷碑霍敬用力咽了一下唾沫,有些口齒不清的道:「楚!姓楚的,莽狼會與閣下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閣下三番四次與本會過意不去,在江湖上說,亦未免有些欺人太甚吧?」

  老實說,霍敬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他在莽狼會更是身居第二把交椅的高手,性格暴躁無比,動輒以武相向,又幾時對人講過道理不,甚至有些低聲下氣來著?

  站在他身後的三名莽狼會弟子也是在莽狼會中有些地位的角色,這時,三人俱不由面面相覷,納罕而又有些不滿的看了他們副首領一眼,他們哪裡會知道鳴天斷碑此刻心中的滋味呢?

  這時,楚雲冷清的抿唇一哂,道:「現在不是談江湖規矩的時候,在下只問你一句,這段梁子,是否不可能再了斷了?」

  嗚天斷碑霍敬有些進退維谷的怔在當地,自然,莽狼會前後一二次,遭到楚雲如此慘厲的鬥殺,在情在理,是萬萬無法一筆勾銷,但是,霍敬處在目前的生死邊緣之上,除非他已拼卻一死,否則,你又叫他如何直說呢?

  楚雲的冷笑逐漸深刻,而深刻中隱隱泛出一絲殘酷,這殘酷宛若有形之物,是如此尖銳,如此陰冷,卻又如此寒人心脾。

  霍敬回頭望瞭望他的三名手下,於是,他發覺六隻憤怒的眼睛也正在瞪著他們的敵人,霍敬悲哀的歎了口氣,他知道,晨間的美麗旭陽,只怕他難得再看到了……

  楚雲悠然移眸游顧周遭的戰況,雙手負在身後,似笑非笑的道:「名蜚一時的鳴天斷碑,昔日的威風哪裡去了?難道連答話的勇氣也喪失了麼?」

  鳴天斷碑滿臉的橫肉一陣抽搐,尚未說話,背後卻傳出一聲斷喝,一條人影連著一道白光,猛然沖向楚雲而去!

  嗚天斷碑不用細想,也知道是他身後的三名手下開始猝襲了,於是,他將心一橫,正待傾力合擊卻又森冷的長笑,宛如阿鼻地獄勾魂使者銅鈴,自四周淒涼的響起,當鳴天斷碑匆忙躍出兩丈之外,腳尖尚未立穩的時候,兩聲慘怖的哀號又倏而傳來!

  於是,鳴天斷碑亡命般一個大轉身,抖手向身後劈出六掌,嘩啦啦的一陣枝葉斷裂之聲響起,同時又有一連串的長笑起自鳴天斷碑身後!

  這笑聲聽在這位莽狼會的副首領耳中,直如利箭穿心,不但覺得渾身顫懍,甚至連所有的汗毛亦根根豎立!

  他又亡命般旋身向後,右掌「斜切藕」左掌「挑劈燈」雙腿疾飛而起,一招三式,連環展出!

  正當他詫異自己發出的攻勢俱皆落空的時候,一隻修長而有著古銅色色彩的手掌,已輕輕按住他的右肩,一個低沉的聲音亦響自後側:「朋友,這些日子來,你的一身所學,仍然沒有進步,可歎!」

  鳴天斷碑全身驟然一陣冰冷,仿佛麻痹般動彈不得,他此時感到一陣深刻的悲哀與怔忡,因為,憑他的一身功力,在江湖上說,已算得上一流之選,但是,在他目前的敵人眼中,卻又何啻一個不堪一擊的椎齡幼童啊!

  於是,那低沉的聲音又響起來:「朋友,這場爭鬥即將結束了,是麼?和你這大半生作惡多端的生命一樣,都已快到終結的時候了……」

  鳴天斷碑霍敬目光失神的望著夜空,耳中聽著遠近的殺喊之聲,心頭迷亂而恐懼,但是,他卻不甘心就此撒手,他將所能運用的所有智力都集中一點,迅速考慮著如何擺脫敵人的鉗制。

  忽然,那只古銅色的修長手掌,又輕輕離開他的肩頭,楚雲那條線鮮明的面孔,清楚的映進嗚天斷碑的瞳孔之中。

  「你想再試試,是麼?」楚雲毫無表情的說。

  鳴天斷碑霍然退後兩步,雙掌「大封門」斜交胸前,在這一瞬間,他已將全身內力,貫注於身體每一處可以發揮力量的筋骨、脈絡之上!

  楚雲清淡的笑笑,道:「嗯,你是有些不甘心,我看得出的,現在,朋友,我抱歉要在如此悲戚的氣氛下送你去了。」

  鳴天斷碑霍敬雙目中透著猙獰如野獸般的光芒,但是,假如你仔細去觀察,你便會發覺隱藏在這光芒的背後,有著多少驚恐與畏懼,由於這些驚恐與畏懼,使得他那凶厲的目光,變得和一隻垂死前掙扎的野獸無異!

  這些,楚雲都很深切的體會得到,他憐惜的撇了撇嘴唇,輕輕的道:「霍敬,你的肌肉在抽搐,十指在顫抖,目光也顯得驚懼,我想,你是不願與我動手的,但是,你又不能走脫,而且,事實上亦不容你再生還,霍敬,你是一條漢子的話,那麼,你便自絕了吧,我不願見你去得太淒涼……」

  驀然——

  鳴天斷碑面孔刹那間變得赤紅,他大叫一聲:「瓢把子,來生容霍某與你再創江山!」

  語聲隨著他的身軀,如瘋牛般向楚雲沖來,掌影,腿風,時勢,宛如風雲驟起,暴淩厲無比的猛壓而下!

  楚雲豁然斷喝:「好!」

  身形如陀螺般呼嚕嚕轉出三步,雙掌仿佛連續閃耀的電光,成串溜瀉而出!

  鳴天斷碑霍敬驚天動地的狂吼半聲,上攔下架,左攔右截,又悍不畏死的猛衝而上,滿頭舍發,霍然散亂!

  幾乎是人們眨眼的千分之一時間,千百隻掌影,帶著尖銳的嘯聲,平地而起,自四面八方淩厲無匹的包卷而至,像煞大地的崩潰,又似惡魔的詛咒,驚魂裂膽!

  每一掌與每一掌的間隙是接連得如此緊密,每一股鋒利的勁氣與每一股鋒利的勁氣是交叉得如此猛烈,沒有任何一絲一厘的空間可容圜轉,沒有任何方寸之地可供閃挪,天地在震動,而死亡的影子又在這片狠毒的掌勢中隱現,仿佛連地獄的門也在呼嘯的狂飆中啟開了。

  於是——

  如密雷般的劈啪聲摻合著骨骷的折斷聲,點點的汗水攙合著點點殷紅的鮮血,在四周的空間迸濺飄揚……

  像是千百柄利刃同時砍落,像是九天的神雷合力下殛,鳴大斷碑魁梧的身軀已碎裂成段段,肌肉的絡緯仍在那赤紅的鮮血浸濡下跳動,慘白的骨骼參差不齊的穿膚而出,閃眨著噁心的淡光,碎裂的頭顱在灰白色的腦漿中絞合成一堆刺目驚心的碎肉,而那只如核桃大小的瞳仁,卻仍散發著無告的悲哀。

  於是——

  紅自二色的彩衣隨風輕拂,銀色的狼頭不再閃爍,生命的終結與陪襯它的一切亦是同時歸向沉寂的。

  楚雲輕輕搓著雙掌,黑色的衣衫上沒有一滴血跡,他冷漠的凝視著地上鳴天斷碑那支離破碎的屍體,口中呢喃著:「他去得有些淒慘,但我為何沒有一絲憐憫的念頭?莫非這世界,這天地,都是由殺戮與殘酷所組成的麼?

  楚雲自嘲的一笑,這笑裡有著極度的落寞,也有著空虛與淒憐,任何人此刻見著他的表情,都會有一種強烈的寂冷及寒懍的感覺,便好似見著一尊含有深邃痛苦,錯綜的感情,而又強忍仇恨的魔像一樣。

  月黯星稀,四周跳躍衝殺的人影,已越來越少,哀號怒叱的呐喊亦漸漸減弱,血,已快流盡,而人性良知的昇華,會不會也隨著將白的東方醒覺呢?

  楚雲緩緩轉過身去,踏過地上橫豎的屍體,行向已接近尾聲的鬥場,而此刻,這大柳坪內的龍爭虎鬥,已到了決定性的階段。

  五嶽一劍班滄的「神火劍」,在他擅長的奇技「鑽礫劍法」之下,像煞一圈圈燦爛奪目的美鑽中飛騰著一道光華炫目的神火,由那粒粒,顆顆,條條,組成的鑽石般的光輝,在灰黑的夜色中,宛如一條長帶,好似一片銀心,又仿佛雷神發怒時的電火巨柱,威力之強,足以裂膽驚魂!

  銀戈飛星常大器為灰旗隊總瓢把子,橫行兩河一帶二十餘年,一身技藝精純卓絕,頂尖高手之流,亦可插上一腳,然而,他如今遇上的對手,卻是當今之下,有數的幾個劍士之一,銀戈飛星功力雖高,亦已到達捉襟見肘、左支右繼的地步,何況,目前戰局的慘敗,已成定局,這在他心理上說,又何嘗不是一個至大的打擊?要知道,一個名家高手,在與一個有著相等功力,甚至較他自己技藝更高的勁敵較鬥之時,沉神靜氣,乃是第一個要訣,但是,銀戈飛星目下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非但全幫已陷覆滅之境,連自己亦難自保,你又叫他如何沉神靜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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