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劫後恩仇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然而,儘管這語聲傳得很快,但情勢上已不允許寂孤叟再行躍身閃遲了。

  在武林中橫行數十年,在驚險重重的刀光血雨中生活了大半生,生與死的經驗來了,又去了,但是,這一次,死的陰影卻是何其濃重啊,濃厚得宛如一塊沉重的雲翳……

  寂孤叟韋大和倏而淒厲欲絕的狂聲大笑,他賴以成名的「瘋犀掌」精絕招式:「犀角瑩心」「黑犀撼山」「犀橫七折」三式。如狂風暴雨般連環施出,於是——

  一連串的叱吼之聲,不斷的在黝黯的空氣中響起,其聲高亢而又沙啞,恐怖而又鏗鏘,仿佛悶雷在響,仿佛鬼神在號,又仿佛天地間充滿了活生生的,有形有質的死亡哀泣!

  轟然悶響,塵土再度飛揚,周遭的柳樹下連著十數名在旁觀望的灰衣大漢,同時被震到兩丈開外,灰沙與鮮血紛紛灑落,十多條殘敗的軀體如朽木般毫無生氣的砰然墜落,自然空氣中還嫋繞著哀號的餘韻。

  是的,五十年前震駭天下武林的「太陽掌」法,其浩瀚的威力是不容忽視的,這套掌法染滿了多少鮮血,又積累著多少白骨啊!

  於是——

  風沙俱息,一切歸向靜止。甚至連場中劇烈無比的殘殺亦因此而停頓下來,這一聲霹靂似的震響,宛如響在每個人的頭頂,震盪著每個人的心坎,更震醒了那一顆顆浸淫在怨毒與仇恨中的心!

  楚雲冷然卓立,面孔上沒有任何一絲表情,嘴角微微抿成一道弧線,右手節指卻輕輕敲擊著他斜掛於胯側的「苦心黑龍」長劍。

  順著楚雲那兩道冷峭的目光望過去,可以看見寂孤叟韋大和那仍然挺立未倒的身軀,不過,這挺立著的身軀,卻帶給人們大多悽愴與恐怖的感覺。

  是的,那套鮮豔奪目的紅,白二色彩衣,此刻已然破碎不堪,韋大和束髮的那張方中亦早已不知飛向何處,亂髮蓬散,披在肩頭,也披在額前,他的面孔肌肉,因痙攣而皺疊成一堆,閃亮的鋼齒深深陷入下唇內,瞳孔空洞而散亂的凝汪前方,隨著身軀不停的顫抖,烏黑的唇角滴落著紫紅的血液……

  大凡是一個內家好手,都可以一眼看出震傷後的傷勢輕重,對自己或敵人,寂孤叟韋大和目前的情形,在場的三方人馬俱皆可以看出,已經是油竭血枯,難有生望了。

  於是——

  韋大和顫抖著向前移出一步,右手指著楚雲,嘴唇嗡合,但卻沒有聲音。

  楚雲微拂衣袖,生冷的道:「你想知道不才姓名?是麼?」

  寂孤叟韋大和全身又起了一陣激烈的抽搐,黑暗中已有數名彩衣大漢焦急的向他奔來,口中邊大叫道:「當家的請稍待,弟子等來了……」

  為首者,正是那鳴天斷碑霍敬,他們直到此刻,方始驚魂甫定。急忙來援助他們會中的領袖人物。

  另一邊——

  銀戈飛星常大器亦悚然動容,腳步微一移動。

  站在他扛尺之外的五嶽一劍班滄,自鼻孔中冷冷一哼,手中的神火劍「嗡」然一震,劍尖在夜色中顫起精芒一點。

  於是,銀戈飛星急忙又退回兩步,怒目瞪視著五嶽一劍,一旁的銀扁擔羅奇在暗中吸了一口冷氣,凝望著搖搖欲墜的寂孤叟韋大和,默不作聲,而現在,他們又有什麼辦法呢?

  楚雲一直待那幾名莽狼會的人物奔到身前不遠,方始沉冷的一笑道:「韋大和,你記住了,在下金雕盟盟主,浪子楚雲!」

  說話中,他右手一翻,罩在身外的黑色披風已被掀開,胸前的金色太陽標誌,閃出一抹淡淡的金芒。

  同一時間,奔到面前的莽狼會副首領鳴天斷碑霍敬,亦已猛然看清了楚雲的面孔,這張面孔,是他永生永世也難以忘懷的啊!

  於是——

  一陣嘩叫起自四周,鳴天斷碑霍敬猝然往後倒竄七尺,寂孤叟韋大和慘厲而沙啞的狂笑隨著他倒下的身軀歸向沉寂……

  楚雲驀而朗嘯一聲,冷酷的喝道:「金雕盟所屬弟子,你們還在等候什麼?」

  語聲未住,大漠屠手庫司沉叱半聲,閃電般躍向正與五嶽一劍班滄對峙的銀扁擔羅奇而去,抖手之間,便是力逾萬鈞的一十九掌!

  狂鷹彭馬豁然長笑道:「盟主,灰旗,莽狼,今夕只怕都要在這大柳坪上煙消雲散了」

  說著,他已大馬金刀的行向嘯江二怪身前,一聲不響,雙臂一翻,怪異無倫的椎向灰旗隊屬下的二劊子百步蛇朱瀚、大刀客潘存義,兩隻腳尖疾若迅雷般點向散立一側的四羽士,而出手之間,連攻四人,招式之狠辣淩厲,實是駭人聽聞!

  於是,一場新的激戰,又已展開,只是,這次的拼殺,場面卻與适才大不相同,客主的地位,亦完全變易了。

  金菩提曹功适才在狂鷹彭馬的追殺之下,雖然傾出他生平之力,躲閃奔躍,但肩頭肋下,卻仍被彭馬的掌力波及數處,金菩提曹功自己心中雪亮,若不是自己熟撚大柳坪地形,再加上四周的灰旗、莽狼弟子出手阻截敵人,曹功便再有十條命也早完了。

  他正在喘息吁吁的擦著汗水,耳旁又已聽到二門神雷望淩亂的腳步聲與紫袍銅拐豪邁的狂笑,不用說,二門神雷望又已落在危困之中了。

  金菩提曹功目光向四周一掃,看見自家瓢把子銀戈飛星常大器,又已與五嶽一劍班滄拼得人影不分,叱喝連連,他暗自歎了口氣,返身飛向二門神雷望與敵人較鬥的方向而去。

  此刻,五嶽一劍方而的各人,在赤騎追風駱森、白衣秀士陶光等人率領之下,已將莽狼會諸人殺得步步後退,漸呈不支,莽狼會為首的三名中年大漢,目下己有一人負傷,但是,一時之間,卻也不易將其擊潰。

  最感尷尬的卻是灰旗隊副首領銀扁擔羅奇,适才他與銀戈飛星常大器聯手之下,合擊五嶽一劍班滄,雖未占到上風,卻也沒有落敗,但是,如今卻要他獨自力敵功力高強無比的大漠屠手庫司,吃力與艱辛的情形,便可想而知了,大漠屠手技藝之絕,與五嶽一劍可謂旗鼓相當,而在內力方面,較之五嶽一劍尚更要來得渾厚悠長些!

  大柳坪又變成一片修羅場,天空中星月俱暗,愁雲慘霧,彌漫四周,但是,殺喊呼號的聲音依舊,兵刃交擊的脆響未斷,熱血仿佛無盡無絕的在噴濺,人性的善良,也宛如在這場淒厲而殘酷的爭鬥中歸於沉淪……

  楚雲搖首一歎,向著呆立身前不遠的鳴天斷碑霍敬微微一哂,沉聲道:「二當家的,別來無恙?區區浪子楚雲,二當家的大約未曾忘懷吧?」

  楚雲的聲音雖然十分沉和,卻是威力蘊含其中,卻不啻是字字霹靂,這無形的威儀,震得鳴天斷碑心中一陣凜驚,不自覺的退後五步……

  昔日楚雲獨力格殺莽狼會眾高手于古道之上,鮮血一般淒豔慘厲的烙印在霍敬的心版上,這深刻的創痛,他怎能忘懷?他又怎能忘去這在他心版留下創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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