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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忽地——

  黎嬙緊緊抱住楚雲,淚盈盈的,語聲哀切:

  「雲,饒了他們吧,他們生不如死,活著也不會有希望,雲,別這麼狠,看在我的份上饒了他們,我只求你這一次,雲,你的仇已報了,上天給他們的懲罰已經夠了,雲,我只求你這一次,爹在天之靈,也不願看到你的雙手染上大多血腥的……」

  楚雲冷冷的看著黎嬙,喃喃的道:「不,我要報仇,你不該阻我,小嬙,你不該阻我……」

  黎嬙哭了,她淚痕斑斑的道:「雲,這已經很夠了,他們這麼悲慘,你應該饒恕他們了,假如他們還有一點尊嚴,還有一點做人的成份,他們不會這麼可憐的懇求你,雲,你的本性是善良的,我知道,你有一顆仁慈的心,你不是饒恕過你很多的敵人麼?雲,我也求你,你饒了他們吧

  狐偃羅漢猶豫了良久,也走了上來,沉重的道:「老弟,眼前的兩人,幾乎令俺不敢相信那就是昔日威風八面,不可一世的白羽公子邵玉,更不敢相信那女人曾經是風姿俏麗的你的前妻,邵玉己成癡癲,老弟你又何苦定要殺他?他已是一個毫無感覺意識的人了,至於你的前妻,落得如此下場,一切成空,正是報應,這仇恨,也大可到此為止了,有時,報仇雪恥,卻不一定非要用殺戮來代表不可,老弟,連黎丫頭也這麼求你,你就依了她吧……」

  楚雲面孔上的神色急劇的變化著,他移目注視紫心雕仇浩及狂鷹彭馬,仇浩垂目無語,彭馬卻頷首示意,於是——

  楚雲的心在絞痛,情感與理智在交戰,仇恨與寬恕在推拒,良久,良久,終於,他長長的,像是哭泣般的嘆息了一聲,語聲沙啞而孱弱的道:「你們起來……」

  黎嬙興奮而欣喜欲狂的抱住楚雲,顧不得眼前有那麼多人,當眾就在丈夫的面頰上親了一下,狐偃羅漢亦緊握楚雲雙手,激動得臉紅脖子粗。

  紫心雕仇浩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沉和的道:「盟主,你是超人,老盟主選得對,在三十年前,他老人家仿佛已經瞭解你了。」

  這時,蕭韻婷扶著邵玉——像一個乞婦扶著年老力衰的殘廢丈夫一樣,來到楚雲身前,她流著淚道:「謝謝你,謝謝你,我到死也感激你,我後悔我當初錯了,我後悔自己毀了自己的終生幸福……」

  白羽公子邵玉獨目迷惘的睜著,也跟著喃喃的道:「……謝謝你……我到死也感激你……我後悔我當初錯了……毀了自己的終生幸福……」

  酸澀的,艱辛的,蕭韻婷又轉向黎嬙:

  「我永遠感謝你,小姐……我祝福你與楚雲能早日成親,他是個難得的好丈夫……希望你們能相偕白頭,永不會離……」

  黎嬙嬌羞而又憐憫的紅著臉道:「我們……我們已經成親了,你……你可以稱我楚夫人……」

  蕭韻婷長長的「啊」了一聲,神情極端的落寞而惆悵,空虛極了,像是驟然間失去了一切,是的,這「楚夫人」的稱呼,原本應該屬於她的啊,但是,現在呢?已成為不可奢望的過去了,她已真真確確的失去了一切——除了那形同白癡的邵玉。

  紫心雕命令快刀三郎及煞君子二人,將皮舟上的食物除了各人必須的以外完全搬下來贈送給蕭韻婷與邵玉,楚雲不願再看到這兩個人,他默默偕狐偃羅漢行到一塊岩石之側,目光冷悠悠的凝注著浩瀚的海洋。

  狐偃羅漢回頭看了看正站在那邊,以憐惜的眼神瞧著蕭韻婷的黎嬙,而小翠,卻在忙著將自己隨身攜帶的衣物拿出一大部份來送給她。

  歎了口氣,大羅漢低沉道:「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在離開山區以後,一定倉忙的逃向海上,以為離開陸地便安全了,哪裡知道卻又鬼差神使的飄流到這個島上——這原先令你承受痛苦的地方。」

  楚雲神色深沉,淡漠的道:「這正是天意,上天不叫他們死在陸地,不叫他們死在海裡,讓他們逃過我的利劍,逃過回魂島周遭的暗礁漩渦,為的是讓我再看看他們,再目睹一次他們的報應……」

  他的眼簾低垂下去,又緩緩道:「或者,也要我寬恕他們……世事是很奇妙的,當昔年那個雷雨之夜,我身負重創墜海,自以為必死無疑,卻被一條怪異而至今不知其名的八角形金色怪魚所救,那怪魚犧牲自己而拯救了我,不管它是否自願,它總是救了我,今天,這兩人也是必死無疑,卻又在多種因素之下使我饒了他們,相同的,我總是饒了他們,而不管這是否出諸本心……」

  黎嬙已悄悄走了過來,她依在楚雲肩旁,低柔的道:「她們已經走了,回到她那自搭的草篷裡去了……臨走前,蕭韻婷還一再回頭看你,雲,你……你不會怪我多事吧?請你原諒我違背了你的心意……」

  楚雲將妻子一摟,平靜的道:「我不怪你,說不定你方才的做法正合了我的心意,現在,走,讓我們到石室中去。」

  紫心雕仇浩呵呵大笑,向仍在岩頂的狂鷹彭馬招呼道:「彭堂主,快請下來,吾等這就開始移去阻洞之石,準備瞻仰老盟主的故居之地了!」

  快刀三郎季鎧與煞君子盛陽這時已將各種物品送到那邊那所可憐的草篷中,又急切的趕了回來,於是,在楚雲的指揮下,眾人齊心合力,將巨岩下洞前的障礙及掩蔽物完全掃除一空,懷著虔誠而敬仰的心情,他們即將入內了……」

  皮舟揚帆離開了回魂島,像一隻悠揚的海燕,那麼輕悄而平靜,帶走了回憶,帶走了追念,帶走了索系,擱在島上的,是仇恨與寬恕。

  在島上的參差岩石後,有一雙淒迷的淚眼,凝注著皮舟遠去,冉冉的,淡淡的,終於隱沒在雲天深處,消逝在海平線上,去了,一切都去了。時光悠長,有著歡樂的笑紋,也有著悲哀的淚痕,有著欣悅的期冀,也有著失望的追悔,但不論是哪一端,它都待自己去找尋,不論是哪一種,也在永恆的日子裡歸向虛無。

  在回歸木的指引中,在星辰的閃眨下,在風帆的膨漲裡,皮帆破浪直前,載著歡笑,也載著惆悵,當與來的日子相等,楚雲等人又回到了陸地——那綿瓦的高山原野。

  於是,鐵騎如飛,蹄音揚雷,他們歸心似箭的直指綏境,那裡,有明媚澄澈的拐子湖,有含黛的倩影山,更有無數顆期待的赤心。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日月不止不息的輪轉,路,一大段一大段的拋在後面,山,一座一座的移逝,河流寬了又狹了,狹了又逝了,馬幾淌著汗,奔得急,人們笑得多,盼得切,都在想回家啊,不論是人還是馬兒。

  已望見無垠的金沙浩渺了,楚雲帶上了他那象徵沙漠之主,金雕之王的「喉羅指環」,戴上了他那閃耀著金雕振翼的護腕,敝開了長衫,展露了胸前烈陽標誌,他撫摸著陽芒的絲絡,透過衣衫,他仿佛覺得刺在胸前的龍紋也在顫動欲飛。

  黎嬙新奇的望著這一切,她炫於沙漠的情調,烈陽的色彩,那帶有幾分流牧風光的粗獷氣息,於是,在翻過一個沙丘後,他們望見了,接近了,接近了那片波如緞帶的湛藍水色,望見了那座青翠而靈秀的山巒,那隱隱的玲瓏樓閣,那雲霧中的廣寒宮殿,那飄逸,那美妙……

  「啊……」黎嬙睜大了那雙美麗的丹鳳眼,驚異得恍如在夢中仙境,她歡叫著:

  「雲,這就是拐子湖?這就是我們的家?多美啊,我寧願在這裡和你過一輩子,不,十輩子!」

  楚雲滿足而興奮的笑了,狐偃羅漢也張著小眼,大開著口,喃喃自語:

  「乖乖,這是一處什麼地方?無憂之土?」

  楚雲轉首向紫心雕仇浩及狂鷹彭馬會心的點頭,愉快的道:「願我們能團聚一生,終老於此,願拐子湖欣欣向榮,願我留在大洪山的半卷太陽掌法能與我們的金日光芒相映輝,我答應教育大洪山的一些遺孤子弟,我更期望金雕盟的繼續者發揚光大,為了拐子湖的鐘靈,為了安慰開拓者的英魂!」

  於是,陽光之下,在綠湖之濱,在山麓之宮,在沙堆後,在柳蔭裡,無數的黑衣金雕豪士歡呼著舉手奔來,他們胸前的金陽閃閃生輝,他們的面孔散發著喜悅的神采,更後面,還有些老人婦孺,看哪,在前面奔得最急的,嗯,那不是三環環主麼?那不是淩霄堂的三鷹麼?那不是五方黑鷲麼?那不是劍鈴子麼?哈,那傻大個子不是哈察麼?還有多少人啊,八大爺,黑白雙駝……

  楚雲豪放的笑了,他命令他的兩大護衛——快刀三郎季鎧及煞君子盛陽,展開他們重獲頌賜的太陽衫,然後,伸出強而有力的臂膀摟著黎嬙纖腰,率眾縱馬迎上,在奔駛中,楚雲低柔的在愛妻耳旁細語:

  「小嬙,我愛,你說得對,我們在此過十輩子,或者,百輩子……」

  紫心雕笑著,彭馬笑著,季鎧笑著,盛陽笑著,狐偃羅漢鼓足了膽子,一把握緊了小翠的手,嘴唇蠕動了半晌,臉紅氣喘,終於咬咬牙,鼓著眼,似吼似喝的揭開了他的心聲。

  「可恨哪,你這小沒有心肝,沒良心哪,就看不出俺心慌,意亂,想你想得狂啊!……」

  楚雲摟著黎嬙,在熱切的歡呼中遠去,金雕盟的豪士們又簇擁著每一個歸來者,簇擁著狐偃羅漢與小翠,在喜慶的笑聲裡,在「羅漢之歌」的餘音嫋繞下,行向那雲霧飄渺的廣寒之宮。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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