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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楚雲哈哈大笑道:「武老前輩與在下乃為摯交,算是長輩,亦屬老友,江一飛,這答覆你滿意不?」

  大羅金環有些吃驚的望著這位年輕人,默默沉吟了片刻,慢慢的道:「你方才所使,可是武血難的孤光劍法?」

  楚雲一拍雙手,有著一股特別意味的道:「不錯,閣下好眼光。」

  大羅金環緊接著問:「武血難的一身絕活,是否都傳於你了?」

  楚雲淡淡的一笑道:「承蒙武老前輩看重,在下受益不淺。」

  大羅金環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他恨極了,因為他明白,憑無畏金雕那超凡入聖的藝業,決不是自己的能耐所可以匹敵的,眼前的年輕人,已盡得無畏金雕的衣缽,自己想找回今天這場過節,只怕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在大羅金環俏身份與地位來說,遭到了失敗而無法洗雪,在他八十年來的人生路途上,不是顯得太也遺憾了麼?

  楚雲悠閒的道:「老朋友,罷了罷,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何苦這般看不開?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日我使人辱,明朝人令我羞,看淡一點,遠一點,將那嗔字悟透,也就無牽無掛,四大皆空了。」

  大羅金環呸了一聲,怒道:「姓楚的,你休要冷言相諷,哼哼,假若你與老夫互易其位,他也會看淡一點,就此甘休麼?」

  楚雲怪異的笑笑,意味深長的道:「在下不會,因為在下不是你,無法體會你現在的心情,就好似你不是在下,無法體會在下的心情一樣。」

  他抿抿唇,又道:「這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嗯,閣下原先不明白在下的苦楚,卻硬要充英雄賣資格橫插一手,又說什麼無嗔,無欲、無恨的那一大套,現在,閣下已嘗到了滋味,以閣下望百之年,猶無法參透這一關,在下又怎能參得透?老朋友,你活到八十歲仍是如此虛偽矯作,在下真為你嘆息。」

  大羅金環江一飛老臉漲得通紅,他狂厲的道:「住口!

  老夫難道還要你來教訓不成?楚雲小子,你記住,老大有生之年,必將尋你洗雪今日之辱!」

  楚雲緩緩搖頭,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道:「唔唔,別惱羞成怒,老朋友,日月永遠輪轉移換,時光永遠悠悠逝去,天是天,地是地,在寰宇之間,任是過去或未來,卻只有一個真理存在,老朋友,只要能悟出這個真理的即屬聖賢,卻不論他的年齡是長是幼;在下為你慚愧,在這世界上虛度了這麼綿長的一段大好時光,卻竟仍然毫不開竅,朋友,在下告訴你,這個真理就是一切至高無上的完美,其中包括了江湖上最為重要的仁義孝慈,要使它深入,毫無裂痕的做到至善之境,那麼最少也可算是一個明白人了。」

  大羅金環仍然不服的吼道:「一派胡言,楚雲小子,像你這樣辣手狠心,就算做到了仁義孝慈的至善至美之境了麼?」

  楚雲肯定的頷首,平靜的道:「不錯,在下做到了。」

  大羅金環正待嘲諷的張口,楚雲已微笑著繼續說道:「在下三度追殺這對好夫淫婦,一是報親仇,此乃孝,二是伸公理,此乃義,三是做天下,此乃仁,四是振綱常,此乃慈,老朋友。你有異議嗎?」

  窒怔了片刻,大羅金環忿忿的道:「好一張利口,老夫不願與你徒費唇舌,異日再見,你便知道究竟誰是真人,誰識真理。」

  楚雲冷冷一哂,道:「是的,老朋友,在下等著,而且,希望再見之日不會離得太久,因為,在下無妨,卻只怕老朋友你時光不再了。」

  大羅金環猛一跺腳,厲吼道:「好小子,你……你這混帳之極的東西……」

  楚雲毫不客氣的搖搖頭,嘖了兩聲,微笑道:「這樣就沒有風度了,老朋友,別忘記閣下乃為武林尊長,一代豪傑,分寸之間要拿得住啊。」

  大耳老人一拄鐵杖,暴吼道:「好晚輩,今夕你算占足了便宜,使盡了威風,錯過眼前,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老夫我也要找你一雪此恨!」

  楚雲冷冷的看了大耳老人一眼,道:「敗軍之將,豈敢言勇,大耳朵的朋友,報上你的姓名。」

  大耳老人狂怒的道:「老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黑杖子範五便是。」

  楚雲微微點頭,目光向左右一瞥,奇異的笑了起來,他殘酷而滿足地搓搓手,喃喃自語:「嗯,果然不出所料,這樣子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讓他們明白,世界上,還有比死更為深切的懲罰……」

  大耳老人——黑杖子范五跟隨楚雲的目光望去,他發現适才倒臥著蕭韻婷的地方,現在已空蕩無人,再向遠處一看,另外那個受傷的男子——白羽公子邵玉,也不知在何時失蹤了……

  黑杖子幸靈樂禍的笑了起來,有如夜梟般尖刻刺耳的道:「嘿嘿,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因果必有迴圈,小子,你幸幸苦苦,費盡心機的折磨人家,現在呢?呵呵,卻又吃人家逃逸了……」

  楚雲有趣而可笑的注視著黑杖子范五張開的大口,卻並不出言反譏,他這奇特的沉靜與凝視,使黑杖子不期而然的止住了笑,有些訕訕地望著他,表情上,透著十分的尷尬,有些手足無借的模樣。

  楚雲冷冰冰的道:「不笑了?朋友,以後,你就會知道這並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或者,你會為你現在的笑而痛哭失聲呢。」

  大羅金環江一飛陰沉著臉,雙眸中透出陣陣閃爍幻動的光彩,半晌,他轉身向黑杖子道:「老五,你也偌大年紀了,腦筋怎的仍不夠用?姓楚的會不知道那兩個何時逃走的麼?假如他不是有意,他會眼睜睜的望著仇人生還!哼,其實,這正是他的狠毒之處!」

  黑杖子迷惑的眨著一雙老眼,有點摸不著頭腦:「飛老,姓楚的仇家已經跑掉了,吾等今夕雖然受到挫敗,卻救了欲救之人,這不是成功了一件善事麼?」

  大羅金環呸了一聲——卻像他原先呸了楚雲一聲相同:「老五,你怎的糊塗到這步田地?姓楚的乃是用精神上的痛苦與靈性上的煎熬,來變本加厲的折磨他們啊,你想?

  那男的已經被他毀了容貌,弄得面目全非,女的也受盡了驚恐,心悸神衰,在今後,他們仍將草木皆兵,心寒膽顫的提防著這姓楚的小子,過著逃亡與難見天日的艱辛生活,而且,在悠久的時光裡,在黝黯的長夜中,那弱女子尚要對付著眼前那滿面疤痕,形同厲鬼的男人,這種日子怎麼過?這種心情又將如何消受?老五,我們都錯了……」

  黑杖子范五聞言之下,弄得目瞪口呆,作聲不得,大羅金環猛的一拂長髯,對著楚雲大吼道:「姓楚的,老夫可曾說中了你的心意?」

  楚雲沒有表情的笑了,這笑容冷酷極了,他語聲有如冰珠般寒瑟而冷脆的道:「是的,老朋友,由這點,可以證明你確實有些頭腦,不像你身旁的這一位,滿肚子茅草。」

  黑杖子範五羞怒的大叫道:「放屁!利舌傷人,豈能算是好漢?」

  楚雲一哂,道:「這麼說來,朋友你願意用直接的行動試試了?」

  黑杖子語風一窒,又弄得手足無措,只將一張臉氣成了豬肝色,不錯,直接的行動,假如真用直接的行動與楚雲較量,只怕尚不及他的言同來得可以勉強招架一番呢。

  大羅金環氏袖一甩,沉默的拉著黑杖子範五便走,行出數步,他義停下,回身凝注楚雲良久,陰森森的道:「記住,楚雲小子,記住今夜,記住此刻.會有一天,老夫要找到你再比劃一次。那時,勝利才是真正的……」

  楚雲仰首望天,淡淡的道:「希望不要太久,在下等著你,不過,分手之後,老朋友你得將方才對付過在下的那套『大羅九環』好好演練幾遍,以期再有進境,否則.假如閣下覆敗,就恐怕沒有第三次機會了。」

  大羅金環怒恨已極的哼了一聲,當他的哼聲尚在空氣裡回蕩,兩人的身形已電射而起,消冥於沉沉的夜色之中。

  楚雲緩緩向周遭環視了一遍,這淒涼的荒野墳地,寂靜得毫無聲息,風吹著,像是幽怨的悲歎,磷火稀落的飄忽,有如顯示著生命的輕渺,四周在深沉的灰黯中,有著落寞的氳氤。

  該走了,是的,楚雲嘬唇發出了一聲尖銳悠長的呼哨,那是在召喚著他跑向遠處的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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