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金雕龍紋 | 上頁 下頁 |
二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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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了一會,他空出右手,再取出一粒丹紅的藥丸,交在黎老夫人手中,暗示為黎嬙服下,於是,老夫人照著做了,親自哺進女兒口中,楚雲一直蹲著沒有動,雙眼直視著面前的人兒,看著那張美麗的面龐逐漸轉為紅潤,聽著她的呼吸逐漸正常加強,於是,他欣慰的歎了口氣,讓一絲笑容浮上那已受夠了苦澀滋味的堅毅面孔。 像一朵靈巧的花蕾在迎接朝露,像兩扇精雅的小窗輕輕開啟,黎嬙的眼簾在微微翕動,那兩排細密彎長的睫毛亦像一首詩般的舒展,舒展…… 多麼美麗的一雙鳳目啊,或者,那裡面含有悲痛與失望,但卻仍然是如此澄澈,如此嫵媚而迷人…… 黎嬙緩緩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她的瞳孔中的便是楚雲那張線條鮮明,深沉而含蓄的臉孔,這張多麼令人愛煞卻又怨煞的臉孔啊…… 第一個意念閃人黎嬙腦中的,便是楚雲沒有死,沒有死,尚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這是多麼令人興奮而欣慰的事實啊,她小嘴微張,臉上充滿了喜悅與感恩,交織著無比的快樂與滿足,像春日陽光,明豔極了,溫暖極了。 楚雲覺出手心有汗水滲出,他低沉地道:「小嬙,委屈你了……」 於是—— 黎嬙這時才又記起自己暈倒的原因,才又想到不久之前那冤家如何對待自己,她眼圈一紅,淚珠又盈盈溢出,轉過頭去不看楚雲。 黎老夫人緊緊抱著黎嬙,歡喜得一聲心肝一聲寶貝的叫個不停,黎嬙無聲的啜泣著,要想用手拭去眼淚,卻又發覺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正被那冤家握著。 她不願抽回被握著的手,卻又想要強的抽回,但是,她又怕……怕抽回了卻再也送不還那只強而有力的溫熱大手中去了。 於是,她裝作不知道的仍舊由楚雲緊握著,楚雲是深深明白黎嬙的心性的,他感到一陣甜蜜與溫馨自心底緩緩上升,這感覺是刻骨鏤心,是永恆而長久的,楚雲知道,他與她,這彼此間的情誼,只怕再也不能分開了,再也不可分開了,再也不敢分開了…… 鬼狐子黎奇大步走了過來,在楚雲身後沉穩地道:「楚盟主,比鬥已息,勝負在眼,老夫謹此祝賀閣下,青衫奚老弟轉托老夫,代他向閣下敬致衷誠之謝意。」 楚雲鬆開握住黎嬙柔美的手,緩緩站起,目光瞥處,只見青衫奚樵已伴在乃子奚瑜的軟兜之旁,由四名大漢抬著,匆匆向兩界橋的那一端行去,奇怪的卻是,狐偃羅漢嚴笑天卻正伴著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二人跟在軟兜之後,指手畫腳的在說著話…… 笑了一下,楚雲淡然道:「黎老前輩,武林中人,不論是為了什麼目的,雙方比試較手乃是常事,但這卻不一定非取得對方性命不可,是麼?其實,這用不著表示謝意的……」 鬼狐子黎奇一撫長髯,深沉地道:「但是,楚盟主,我們彼此明白,假如奚瑜賢侄戰勝,只怕,只怕他就不會如閣下這般仁慈了……」 停了一頓,黎奇又道:「而且,方才奚家父子一再激怒閣下,老夫等又故意試探閣下的耐性如何,諸事百般挑剔,在這許多委屈之下,閣下猶能仁心存念,手下饒人,除非超脫之士少有此德……」 楚雲若有所思,臉上漾起一片湛然而深邃的光彩,他悠悠一笑,道:「不敢當,前輩,但假如在下不幸戰敗呢?」 鬼狐子黎奇呵呵笑道:「閣下會戰敗?這是絕不可能之事……閣下一身絕技,老夫早已聽及各方傳聞,武林之中,有幾人使得劍術上精奧之絕『劍羅秋螢』一式?而又在何時曾經發生過識此絕式者敗陣之事?呵呵,老夫早已預窺結果了……」 這時,左拐子宋邦笑嘻嘻地過來,嚷著道:「大哥,已過晌午了,貴賓遠客們尚未用膳,咱們身為地主的難逃慢客之罪,快快,觀雲閣已經擺好了酒筵,咱們這就回去填填五臟廟吧……」 楚雲想了一下,低聲道:「二位前輩,在下……在下想可否陪伴令嬡一下再去?」 兩位大洪山的首領互視一笑,齊齊點頭,左拐子宋邦已忙著回去招呼客人,一行向觀雲閣愉快的行去。 在半山之中,築有一棟精緻小巧的白雲石小樓,這座小樓,在前面重疊的一片屋宇之後,也在那片屋宇之上,樓前雲霧飄忽,松竹搖曳,樓後絕壁千仞,丹楓映紅,寧靜雅致中,別有一股清逸脫塵的韻息。 這棟美麗而幽靜的小樓,有個與其外形一般使人喜愛的名字:「心境樓」。 鳳目女黎嬙,便居住在這棟小樓之內,多美,只有這種靈秀的地方,才能培育出這位美麗的姑娘那令人難以忘懷的氣質啊。 樓上,靠窗的一間閨房內。 整個房間,都是刷成雪白之色,地下,鋪著軟厚的白熊皮地毯,壁間,淡藍色的八角形宮燈靜靜的凝注著周遭,層層的紗縵自壁頂垂掛,紫色的小玉鼎在燃著白蘭花的花瓣,芬芬繞嫋,黑漆的書桌配著精緻的文房四寶,錦榻旁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襯著幾幅淡淡的山水畫,這房間,清得一塵不染,雅得令人贊不自禁。 錦榻之上,嗯,黎嬙正斜倚枕旁,閉目無語,楚雲卻搓著雙手,來回蹀躞,黎老夫人及百花仙子,已在方才送入黎嬙後退出去了。 室中很沉靜,靜得幾乎可以聽見二人的心跳之聲,楚雲如此尷尬的踱了一會,終於面孔微紅的挨到錦榻之前,輕輕的叫了一聲:「小嬙……」 黎嬙仍舊閉著眼睛,但是,很顯然的,她的胸脯卻起伏加劇了,小巧的鼻翅兒微微翕動著,整潔雪白的貝齒,緊緊咬著下唇…… 楚雲咽了口唾沫,又低低的叫:「小嬙……」 緩緩地,自黎嬙閉著的眼簾裡,溢出了兩粒晶瑩的淚珠,這兩滴眼淚,輕輕沾在那絨密的睫毛上,又輕輕順腮流淌下去。 楚雲心痛極了,他悄細地道:「或者,小嬙,我先前對你的言詞過分了一點……但是,你也得替我想想,當我長途跋涉,費盡艱苦,率領大批手下人馬來到大洪山,面對我的不是你殷切的笑靨,不是大洪山上下出自內心的看待,更憑空出來一個竟幾乎與我具備相同身份的人,而你竟又和那人同出同進,你想……你叫我怎麼忍得下這口氣呢?……」 黎嬙的淚水汩汩湧出,輕聲的抽噎起來,楚雲蹲到她身旁,取出那方染有血跡的絲帕,憐愛的為她印去淚痕,黎嬙沒有閃躲仍在哭著,卻安靜的享受那冤家的體貼,真的,那冤家的舉止,好像在吻著她的心。 楚雲放下絲帕,大著膽子,輕輕的,溫柔的摩挲著黎嬙滑膩的面頰,有些呼吸急促地道:「小嬙,你不會怪我吧?你不會再生我的氣了吧?我們早就是一體,早就不應該有任何誤會與隔閡的……」 黎嬙睜開眼睛,含著盈盈淚光,她轉首凝視著楚雲,一綹秀髮垂落在她的額邊,這模樣,嬌慵極了,誘人極了,半晌,她幽怨地道:「你曾問我,心印現在何處,是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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