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金雕龍紋 | 上頁 下頁 |
一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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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 那深沉的聲音已緩緩地響在左近:「老五,你且退下。」 這叫老五的大耳老人答應一聲,迅速揮出九杖,腳尖急旋,宛似狂風般退出十步,他暗喘了兩大口氣,悄然抹去額際的汗水。 就在他退後的同時,一個身著紫紅長袍,須髯雪白的老人飄然而出,他來得是如此虛渺,如此輕靈,像煞一個冥淼中出現的仙人,又似一個隱匿在黑夜中的守護神,在那慈祥和藹的面孔上,有著一股湛然而正直的光彩,使人只要一見他,便會生出敬仰與畏服的心理。 大耳老人快步迎向前去,氣咻咻地道:「飛老,這小輩不知從哪裡學到了一套怪劍法,十分不易對付,你老可得仔細點……」 紅袍老人淡淡一笑,長袖微拂,朝楚雲溫和地道:「這位小友,可肯賜告尊姓大名?」 楚雲冷硬地吐出四個字:「浪子楚雲。」 他抿抿嘴唇,又瞥了這紅袍老人一眼,老人呵呵笑道:「小友,你總算將世上這個狠字做到了,不過,就算你與眼前這對男女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即便是無法善了,也應該給他們一個乾脆痛快,又何苦這般折磨人家?要知道,任何一個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任何人也都是他父母的孩子,以己比人,你又於心何忍?」 楚雲殘酷地展出一絲微笑,笑得異常艱澀,他沉重地道:「前輩說得極是,就因為他們做錯了事,亦因為他們沒有記著在下也是父母的孩子,更沒有以己比人,所以,在下才對他們施以薄懲。」 「薄懲?」老人不悅地哼了一聲,道,「小友,你未免說得太輕淡了,這樣殘酷的淩遲手段還叫薄懲,那麼,要怎麼樣才算重罰?小友!年輕人火氣總是旺些,性情亦比較浮躁,現在,請告訴老夫,他們如何得罪你了?而竟使你這般狠毒的對待他們?」 楚雲眨眨眼睛,他心中十分憤怒,但是,他卻不願在此時此地再與別的武士發生糾紛。 於是,他沉吟了一下,平靜地道:「眼前這女人,是在下的前妻,那倒臥在地上的男人,卻與在下前妻雙宿雙飛了三年,在下老父,慘遭這二人殺害,在下亦被他們遣人數度追殺,最後於黃河河口將在下砍成重傷,並棄之於海,但天可憐見,在下幸而不死,於是,在下回來尋找他們,其餘的,尊駕都已看到了。」 紅袍老人神色動了一下,回首看了看地上的白羽公子與蕭韻婷,仿佛考慮了片刻,緩慢地道:「嗯,這錯可錯得很大,不過……」 他望了楚雲一眼,又道:「上天總有好生之德,予人一條生路,即是為自己積德,況且,大丈夫不記舊惡,真英雄氣度必宏,老夫看小友你英氣盈溢,頭角崢嶸,異日定為武林奇才,眼前兩人,亦已被你重懲,能饒人處且饒人,老夫以這把年紀,向你提出一個要求,尚請小友你看在老夫薄面,饒過他們便了。」 楚雲面上毫無表情,他儘管心中怒火熾烈,卻強行壓制著不使它發作,緩緩的,他仰首向天,生冷地道:「前輩,不錯,大丈夫不記舊惡,但不能聽任親生之父含冤九泉,真英雄氣度必宏,卻不能束手看著妻離家破,更被姦夫淫婦屢次陷害,因為人家不予在下生路,所以,在下亦不能予別人生路,前輩固然德高望重,主要的,還因為前輩乃事外之人,無法體會這刻骨之痛,總之,遭仇人殺害,乃在下生父,而非前輩生父,遭仇人奪愛妻者,乃在下自己而非前輩本人,遭仇人圍殺者,亦是在下本身而非前輩本身,總而言之,若你我易地而處,只怕前輩的氣度亦不會如此恢弘了。」 紅袍老人面色一變,頓時有如寒霜般道:「小友,老夫久已破嗔之一念,存心息事寧人,小友你切勿信口雌黃,再度激起老夫往年習性才好。」 楚雲毫不在意的一笑,道:「前輩,不論如何,尚請體會下情,收手離此。」 紅袍老人冷冷地道:「那麼,你是不肯賞臉了?」 楚雲強硬地道:「你我陌路相逢,非親非故,非友非仇,哪裡談得到賞臉二字?」 紅袍老人驀然仰天長笑,笑聲激昂高亢,有裂金穿石之威,震天動地之能,嗡然繞回,歷久不絕。 楚雲待他笑聲消落,淡淡地道:「老友,尚請賜告台甫稱呼?」 紅袍老人狂厲的一哼,不屑地道:「小輩,你聽穩了,『大羅金環』江一飛便是老夫。」 楚雲心頭一跳,暗忖道:「想不到這江老頭仍在人間,素聞此人已於十年前老死深山,不料這老傢伙卻於此時此地現身眼前,這老頭子的一身武功乃屬強中之強,霸中之霸,自他行走江湖以來,除了一次與人打成平手以外,還沒有聽說曾吃過敗仗,嗯,假如真是此人,可真是有點棘手了……」 紅袍老人大馬金刀地一拂衣袖,道:「小輩,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灑。」 楚雲忽然展顏一笑,道:「閣下真是大羅金環江老前輩?」 紅袍老人雙目一瞪,精芒暴射中怒道:「老夫年登八十,八十年來,尚未聽說有冒名頂替者。」 楚雲靜默地凝注著眼前這大名鼎鼎的大羅金環,心中極快地思考著一個問題,他輕輕地道:「前輩,請問你,前輩為何要救下這對姦夫淫婦?」 紅袍老人——大羅金環江一飛轉為平和的一笑道:「只不過為了行這件善事,呵呵,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友,你說是也不是?」 楚雲緩緩將苦心黑龍插回鞘內,翻身下馬,表情十分怪異的向周遭打量了一下,卻微笑道:「前輩救下他們二人後,這兩人必會千恩萬謝前輩所賜的恩典,然後,他們會永遠記著你,逢人便稱讚你,前輩自己亦可向天下人聲告自己這件善舉,於是,天下人都會齊聲讚譽你,推崇你是個慈悲的武林人物——至少,前輩生像就有幾分相似,天下人甚至更會痛駡那強徒楚雲是如何沒有人性,如何歹毒,前輩就會告訴他們,你是抱著悲天憫人之心才饒那楚雲一條賤命,於是,所有的人更會敬佩地阿諛你,說你真是氣度恢弘的英雄,於是在下老父就此白白的死不瞑目,在下的妻子白白被人奪去,在下的仇恨痛苦白白消散,前輩的傑作成功了,在下卻永遠得到一個臭名——以血淚所換來的代價,前輩,我說的對麼?」 大羅金環江一飛神色已顯明地暴怒到了極點,他斷吼一聲,髯眉俱張地踏前一步,厲色道:「楚雲,你是一定要逼著老夫動手了!」 楚雲輕蔑的一撇嘴,道:「不敢,在下只是要看看前輩對這嗔之一念到底看穿到了什麼火候而已。」 大羅金環江一飛氣得面孔通紅,大吼道:「小輩,你竟敢調侃諷辱老夫,說不得老夫要教訓於你,也好叫你明白今後為人處世之道。」 楚雲目光先向移到身後的大耳老人一飄,滿不在乎的一笑道:「不錯,前輩,這也正是在下所要稟告前輩的話。」 大羅金環狂笑一聲,滿臉暴戾之色,方才那股子和祥慈藹,已在他這聲狂笑中全然消散一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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