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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快尺孫望向身旁一瞥,那個瘦長掌櫃已唏噓地道:「誰知道為了什麼鳥事啊,正吃著酒便突然動上手,天啊,我的血本完全被這三個喪盡天良的土匪坑了……」

  楚雲裝作不忍,探手從懷裡摸出兩錠淨重十兩的金元寶,塞入掌櫃手中道:「那光頭大漢,可能是在下一個遠親,貴店所有損失,便由在下代為賠償便了,掌櫃的,這些區區之數,大概足夠了吧?」

  那瘦長掌櫃怔愕地呆立不動,他做夢也想不到,面前這個看似寒倫的青年,竟然會懷有如此巨量的財物,更會慨然給他作為賠償。

  忽然——

  快尺孫望厲聲道:「朋友,憑你如此打扮穿著,怎會懷有許多黃金?哼?只怕非偷即盜,來路可疑!」

  楚雲毫不在意的一笑道:「怎麼?孫大捕頭看著眼紅麼?罷了,假如大捕頭想要,在下自當孝敬兩錠,如此張牙舞爪,又何苦來哉呢?」

  快尺孫望面孔一熱,突然搶上一步,急扣楚雲左腕,邊大吼道:「奸賊子,衙門裡去再說。」

  楚雲輕描淡寫的一抬手,搔搔頭發,已不著痕跡的閃了開去,快尺孫望反倒蹌踉移前兩步,幾乎一頭撞入楚雲懷中。

  這時,後面三名捕快,同時一聲大喝,兩條鐵鍊,一柄鐵尺,嘩啦一聲同時罩向楚雲頸項肩頭。

  楚雲身軀哂然微側,右手一折一進,將撞向身前的快尺孫望向後推去。

  於是,在快尺孫望尚未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兩條鐵鍊已如怪蛇似的纏在他的頸部,一柄鐵尺,亦狠狠擊在左肩骨上!

  吃六扇門飯的衙役公人,都有他們對付犯人的一套,三名捕快一擊得手,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下面已各自飛起一腿踢向對方,手中鐵鍊亦用力向前一扯。

  只聽殺豬也似的大叫響處,一個驚天動地的聲音怒吼道:「媽個巴子,你們這些狗才都他娘的瞎了眼睛不成?竟然連老子也動起手來了?反了,反了,來人哪,都給老子帶回去審,都是奸細……啊!好痛……」

  其實,快尺孫望倒也會兩手把式,雖不高明,尋常三五條大漢卻也不是對手,奈何楚雲卻將他借力一抓一推,這輕淡的一抓一推,莫說是快尺孫望,就是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也只好身不由己的東歪西撞了。

  楚雲耳聞門外圍觀的人群譁然驚呼之聲,眼光一瞟,已看見十多名公人兵刃齊出,紛紛撲至。

  他朗聲一笑道:「各位再會了,六扇門的朋友,咱們改日重敘吧!」

  說著,他身軀奇異的一晃一閃,自十多名公人身旁急掠而過,怪的是這十多名公人個個都看見他從自己身側擦過,卻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得及捉住對方一點衣角!

  於是,在人們尚未及發出再一次驚呼出口的時候,楚雲那瘦削而健壯的身軀,已經如同鬼魅般消失無蹤,仿佛隱逝於空氣之內。

  快尺孫望臉紅脖子粗的站立起來,破口大駡道:「狗娘養的,都是一群酒囊飯袋,人呢?人都不見了,你們還站在這裡發什麼呆?快追呀,媽的,這麼多人卻逮不住一個奸細,氣死我了,回去都給老子關起來……」

  十多名公人齊聲厲喝,裝腔作勢的蜂擁而出,在目前,你叫他們去追誰呢?

  ▼第十四章 仗義援手 豪士肝膽

  夕陽被暮雲簇擁著,暮雲亦染上了一片嫣紅,只是,這嫣紅與遼闊而灰藍色的蒼穹相映,卻有著一股淒涼的意味。

  是的,這是黃昏,霞照淒迷。

  一條寬大蜿蜒的道路,迄邐於前,路上,踽踽行走著一個修長而結實的身影,只見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衣,外罩一件黑色的長衫,從頭到腳,一片純黑,黑得飄逸,黑得肅殺。

  他不是別人,正是在下營鎮戲弄官差的浪子楚雲。

  距離他離開下營鎮起,今天已是第三個黃昏了,而他並沒有尋到那位肝膽相照的好友——狐偃羅漢嚴笑天,但是,他相信狐偃羅漢不會遭到意外,因為,狐偃羅漢除了機警沉練與武功卓越之外,最重要的,是這位江湖巨梟有一顆不欺暗室的英雄赤心!

  他不緩不徐地走著,雙目凝注在西方那一抹殘餘的晚霞上,四周已蕩漾著霧樣的煙靄,像一個寧靜而有著淡淡哀愁的夢境。

  楚雲輕輕發出一聲帶有感歎意味的低呼,於是,晚風拂開了他的長衫,左邊胯下,斜斜掛著一柄奪目而珍罕的瑩白玉鞘長劍,鞘身上,尚雕有一條生動威猛至極的黑龍。

  他這時的形態,與三日前判若兩人,一個傖俗寒酸的漁人,轉眼變成一個容光逼人,英姿煥發的豪士,這時,如果有人同時看見他以前與現在的形狀,定然不敢相信這仍是同一個人。

  「太陽又下山了……我改回目前的打扮,假如嚴老哥看到了,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想法?」

  楚雲嘴唇微舐,摸了摸昨天在一個經過的城鎮上選定的衣衫,又想:「嚴老哥與那兩個紅衣大漢拼鬥,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現在又去了哪裡呢?唉,真有些懷念他……」

  「對了,反正現在找不著嚴老哥,倒不如先上綏境拐子湖一行,看看那兒是否像那位神秘老人所說,有他一幫舊屬在那裡等待著一個新的首領……」

  楚雲不由加快了步子,但是,瞬息間他又停了下來,殘霞餘暉映照下的面龐,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可是,我的仇恨——如山的仇恨,便先擱置不管麼?我為了什麼沒有死去?為了什麼能奇跡似的以超然的意念支撐著沒有在驚濤駭浪中倒下?我知道,那是為了仇恨,仇恨,仇恨——」

  他那線條鮮明得如同雕塑般深刻而堅毅的英挺面孔,在不自覺的抽搐抖動,他已將這一筆無日或忘的血債隱藏在心中太久了,他不願去想,因為,他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與負擔,但是,在每一分,每一寸光陰裡,在清醒或睡夢中,他又何時遺忘得了?他又如何不刻骨鏤心?

  「百角堡……三羽公子,蕭韻婷——」

  楚雲顫抖地仰望灰沉的夜空,目光充滿了悲憤與痛苦,他雙手緊握,劍形的雙眉下泛著無邊的煞氣……

  於是,恍惚中,嬌妻那甜美如花的面魘在向他迎笑,但是,眸子卻飄向另一個露出森冷笑意的青年儒生,那年輕儒生揮動著白色的羽毛摺扇,像魔鬼般隱現在濃霧裡,一聲慘絕淒厲的嚎叫忽然響起,一張多皺而慈祥的面孔倏而變成極端的痛苦與扭曲,於是,濃霧如沸騰般翻滾,翻滾中舞動著那青年儒生的身影,蒼老的面孔碎成片片,雷聲憤怒的響起,濤浪洶湧,鞭影,刀光,寒芒,交織成一片,鮮紅的血液四散迸濺,冷森的陰笑遠遠傳來,如勾魂使者的長號,其中,夾雜著另一個冶蕩而嘲弄的諷哂……

  「天啊!」

  楚雲悚然大叫,一切幻境隨之消失,他全身冷汗淋漓,恍若自一個噩夢中醒轉。

  無力地靠在路旁一株大樹上喘息,他用力撕著自己的頭髮,牙齒緊咬著下唇,深深的,深深的。

  良久,複良久。

  楚雲盡了一切力量,才使翻湧的心湖平靜下來,他凝視著夜空中閃爍的寒星,背脊上如蛇一般蜿蜒起一股涼氣:「我怎麼了!怎麼變成如此衝動與懦弱?難道瀕臨死亡邊緣的教訓,仍不能改變我昔日的孟浪與毛躁?難道回魂島上將近一千多個日子的磨煉仍不能使我的意志堅強與冷靜?冥冥中的神啊,假如你看見這世上的一切醜惡,假如你看見我的痛苦,那麼我求你幫助我,給我力量,讓我用我的雙手粉碎這世上的一切罪孽,用仇人的血洗清他們所背負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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