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金雕龍紋 | 上頁 下頁
一四


  「不過,若非如此,怎能略微報答一絲薛家對我的恩情?明著相贈,他們勢必不會接受,更要對我這漂流海上的漁夫發生疑問了,唉,昨天我才知道,自己已在孤島之上,整整居留了兩年有半……說不定他們會懷疑龍王爺對我是真好,不但未要我命,反而贈送了如此多珍貴的寶物……」

  腳步隨著腦中的思潮在翻湧,漸行漸快,向右轉過一個山頭的時候,卻忽然望見路邊躺著一個袒胸露腹的胖大漢子。只見這胖大漢子紅光滿面,頭皮刮得青光閃亮,再配上一副小鼻小嘴,生像極為滑稽可笑。

  楚雲驟然一見之下,不由微感一怔,忖道:「奇怪,光天化日之下,這漢子為何竟躺在驛道之旁,莫非是有病麼?」

  他急行前幾步,卻忽而聽到那漢子發出隱隱的鼾聲,好似正睡得十分舒適。

  而且,空中的陽光,雖然不算猛烈,卻也十分炙熱,這胖大漢子四仰八叉,天下太平地睡在路邊,宛如躺在柔軟的錦床上一般,香甜中,竟沒有一點汗漬。

  楚雲闖蕩江湖有年,見狀之下,心中已自有數,他知道,此人若非武林之士,亦必為道上同源。

  在微一沉吟之下,他決心不去招惹這人,折向路旁行去。

  忽然,那胖大漢子似是夢囈般道:「奶奶的,那保暗鏢的兩個雜碎怎麼還不來?這陽光雖不錯,卻曬得俺頭皮有些發炸。」

  楚雲聞言之下,有些驚異,因為,照江湖規矩來說,下手劫鏢之人,必須嚴守口風,並且多有幫手同伴,以免走漏消息,臨陣失風,哪有似此人這般荒唐與大意的!

  楚雲在心中略一推斷,不由得將腳步放緩了下來,他知道這胖大漢子未見得會如此大意,這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此人武功奇高,根本不將來人置於眼中,故意裝聾扮癡,做出如此散漫形態,再則,此刻只有自己經過此處,這人口中出言,大有可能是沖著自己而來。

  他腳步适才一頓,那胖大漢子已有氣無力地開口道:「打魚幹活的老弟,想看看熱鬧麼?暫且站到一旁,俺稍待打發了那兩個廢物,說不得分你一點花紅。」

  那漢子說話時,仍舊閉著眼睛,曬著太陽,像是在自言自語。

  楚雲暗中一哂,抱拳道:「老兄,你怎知道在下是打魚為生之人?」

  胖大漢子一齜牙道:「這有什麼不知道,你腳步聲來自全福村那鳥方向,經過俺身旁時,衣裳上還帶著那麼一丁點兒魚腥氣,要不是打魚的,莫不成還是射虎的?」

  楚雲聽著對方這一番話,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他默立一刻,正待開口——

  胖大漢子忽然一擺手,貼耳於地,面帶喜色地道:「來了,奶奶的,可教俺久等了,打魚的夥計,快站到後面隱蔽之處去,免得嚇破你的膽,呵呵,嚇破膽可要尿炕的啊。」

  他說話時,仍然沒有睜開眼睛,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楚雲依言退後三步,眸光微抬,就看到前路灰塵飛揚。一片蹄聲,急驟的向這邊移到。

  頃刻間,兩乘白馬,已在兩名中年大漢的駕馭下,如潑風灑雨般馳至二人身前。

  胖大漢子忽然如殺豬似的高唱道:

  「呃唷!
  媳婦不上炕喲。
  為了俺尿床了。
  可恨哪,你這小沒心肝,狐狸精呀,
  就忘了俺喜禮、喜餅、喜金送嫁妝?」

  這首小調詞譜甚為不雅,又在這胖大漢子的嗓門中怪腔怪調地唱出來,聞之令人捧腹噴飯,不敢恭維。

  楚雲強自忍笑,面孔卻已漲得血紅一片,而那兩名騎士,更是驚得急帶馬韁,當下兩乘健騎已嘶叫一聲,人立而起。

  這時,他們适才發覺,原來是有人在「唱歌」。

  胖大漢子換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態躺著,雙目已緩緩睜開,口中仍怪聲怪氣地唱道:

  「老哥唷,
  日頭照得心癢腰酸哪;
  奴問你:『怎的尚不來?』」

  他又哈哈笑道:「咦,來矣,來矣,二位老哥呀,奴家還道你們變了心腸哩!」

  兩名騎士,俱是身材魁梧,容貌威武,二人睹狀之下,已知不是好路數,倏然勒馬退後幾步,炯然注視著眼前的胖大漢子。

  右面一個頷蓄短髭的大漢冷冷一笑道:「閣下攔路相戲,莫非是與金鉤銀鞭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不成?」

  胖大漢子一摸肚皮,搓下一團污垢,在手中把玩半晌,氣定神閑地道:「豈敢,豈敢,俺不過有件小事,意欲麻煩二位當家的一番。」

  二人互視一眼,心中忖道:「那活兒來了!」

  仍是右側的大漢開口道:「閣下如若有所賜示,但請明言,只要在下等力之所及,無不從命。」

  路旁的楚雲聽得不由讚歎一聲,想道:「這金鉤銀鞭果然是老江湖了,行事老辣落檻,光棍已極,自己以前好似亦曾聽過二人之名,在鏢行中混得甚有威望……」

  這時,胖大漢子皮肉不動地一笑道:「客氣,客氣,不過,只怕俺這個要求說將出來,二位非但不會從命,還恨不得要活剝了俺這身老皮也說不定。」

  金鉤銀鞭二人同時心頭一凜,但仍然強笑道:「但請明示,以便斟酌。」

  胖大漢子齜齜牙笑道:「好說,好說,俺這個要求麼,說出來也十分不大好意思開口,便是,俺想『笑納』二位鞍內所分藏的那一對翠佛。」

  一言出口,金鉤銀鞭二人神色立變,右側大漢面如寒鐵般道:「朋友,說話不能過火,逼人不可逼急,朋友既是道上同源,便也知道我們兄弟吃這行飯十分不易,若有其他要求,兄弟尚可設計周全,此事則斷斷無法從命!」

  胖大漢子聞言之下仍然不慍不怒,細眯著雙眼道:「這是自然,用口把式向二位商求,定然徒費唇舌,不過,若用手把式麼,二位或者可以從命。」

  金鉤銀鞭二人雙手一拍,同時翻身下馬,行動整齊劃一,胖大漢子嘖嘖贊道:「果然訓練有素,不愧為魯東第一鏢頭!」

  二人不由氣得面色焦黃,卻是一言不發,四隻眼睛,怒瞪著仍然躺在地下的怪漢。

  胖大漢子籲了一口氣,懶散地舒展了一下四肢,忽然閃電般翻身而起,長吟道:「魯晉迢迢連,狐偃一羅漢。」

  金鉤銀鞭聞聲之下,俱不由全身一震,脫口驚呼:「狐偃羅漢!」

  胖大漢子一摸光頭,洪聲道:「狐偃羅漢嚴笑天,專誠伺候二位來了!」

  他緊接著又道:「金鉤董泉、銀鞭何樵,俺要得罪二位了!」

  語聲未住,這狐偃羅漢嚴笑天已神速絕倫地掠身向前,向二人一口氣劈出十六掌!

  金鉤董泉厲叱一聲,旋身斜步,一溜金芒閃處,已如毒蛇般插向嚴笑天肋下。

  銀鞭何樵與同伴一起動作,向相反方向躍出,但見銀光閃處,一條鞭影猝捲敵人下盤。

  狐偃羅漢大笑一聲,右掌並指點董泉腕脈,左掌卻穿過一片勁風,奇奮詭異地折向襲來銀鞭,一招兩式,狠辣刁鑽,兼而有之。

  金鉤董泉厲叱半聲,金色單鉤急偏而上,反掛敵人手臂,雙腿倏起,踢向對方腰股,而另一條鞭影,也配湊得恰到好處地掄到嚴笑天背後!

  狐偃羅漢忽然將渾身肥肉一抖,「呼啦」一聲,竟在瞬息之間縮矮了一大截,於是,鉤掛、腿掃、鞭砸,已全然在一線的差異中落空。

  嚴笑天這時的形態十分可笑,宛如一個隨地溜滾的大肉球一般,只見他招式如飛,在一連串的反擊中,尚且呵呵笑道:「二位當家的,狐偃羅漢這兩手莊稼把式還過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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