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雕龍紋(13)_柳殘陽

一三

　　大門外，傳來一陣愉快的談笑聲，一個滿頷於腮的粗獷大漢與另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相偕進入室內。

　　老人笑著踏前一步，指著楚雲道：「大全、祥生，來見過這位楚哥兒，他可是自魚口下逃出來的哩。」

　　那叫大全的粗獷漢子，聞言之下，前行兩步，親熱地緊握著楚雲的雙手，豪邁地大笑道：「兄弟，你真是命大，來來，快坐下，咱們不用文縐縐的客氣。」

　　他又回頭向背後的少年道：「生兒，到灶房去幫你娘與妹子整治一下，今天早些開飯，咱們薛家今天可有貴客哩！」

　　楚雲為這漁家樸實而誠摯的情感所深深地感動著，他嘴唇微微抽搐地道：「毋庸如此張羅，各位對楚某太好了，真令楚某有些汗顏……」

　　薛大全關切地請楚雲落座，大聲道：「這算得什麼？兄弟，來到這裡，便當是自己的家一樣，靠海吃飯的人，誰能擔保沒有個差錯？」

　　老人又拿起水煙袋，笑道：「說得是呀……對了，楚哥兒，我看你應該先將身上收拾一下，你大概很有些日子沒有梳洗了吧？」

　　楚雲面孔微紅，禁不住有些窘迫起來，不錯，他已整整有數天未曾梳洗，發髭更是蓬亂叢長，身上除了有一股濃厚的鹽腥氣息外，汗垢污穢更是令人掩鼻。

　　薛大全不待楚雲出言，連忙起身入內，半晌後，又笑嘻嘻地行出，宏聲道：「兄弟，進去洗個澡，架上擱著我的一件粗布衣裳，先將就著穿一會，洗完了咱們就開飯。」

　　楚雲感激地謝了一聲，舉步入內，在里間一條窄小的過道旁，便是一間簡陋的浴室，浴室對面，則是油香撲鼻的廚房。

　　薛大全親自將浴室大門自外帶上，笑著離去。

　　楚雲望著置滿熱水，霧氣騰騰的木盆，及木盆旁整齊擺著的布巾、皂果、剃刀等，一絲由衷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

　　一段不算太短的時間過去……

　　堂屋內已擺好一桌雖然簡單，卻十分豐盛的菜肴，薛姓老人，及他的子媳孫兒五人，亦坐在桌旁，含笑等候著他們的貴客。

　　於是——

　　木門啟開的聲音響了，腳步輕快的移近，一個容光煥發，面目英挺而雍容的青年，英姿懾人地出現在各人面前。

　　薛家諸人幾乎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他們料想不到，不久前那狼狽而污穢的「罹難漁人」，在經過一番修飾後，竟是如此英偉而俊朗。

　　楚雲雖然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土布衣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顧盼生威的雄渾氣度。

　　他被眼前十道毫不轉瞬的目光注視得有些尷尬，紅著臉道：「各位久等了，真是失禮……」

　　薛姓老人讚歎地道：「呵呵，英偉挺逸，果是青年俊彥……」

　　老人之子薛大全豁然長笑起立，為楚雲搬來坐椅，宏聲道：「兄弟，你這副模樣，可真不像我們打魚出身，坐下，坐下，我也不說什麼客氣話，菜雖不好，卻定能吃飽……」

　　楚雲連聲道謝，适才落座，大塊的紅燒肉、油炸蝦、白切雞、黃花魚，已自數雙不同的竹箸上，如雨點般夾落在他面前碗內。

　　一個面目慈祥的中年婦人，亦在薛大全的引見下，與楚雲見過，她望著楚雲手忙腳亂地為那些夾到碗中的菜肴道謝，不由笑道：「楚叔叔不用客氣，這些菜大概太油膩了……」

　　薛大全哈哈笑道：「我說老婆，你也不用謙虛囉，全福村誰不知道我大全有個賢惠渾家，相夫教子，奉伺公公，更能做一手好菜？」

　　婦人白了薛大全一眼，笑駡道：「碎嘴，你也不怕楚叔叔見笑。」

　　一旁的黑妞抿嘴一笑，目光卻瞟向楚雲，輕聲道：「喂，你吃菜呀，別不好意思啊……」

　　薛姓老人望著楚雲惶然地點頭吃菜，笑道：「大丫頭，不懂規矩，叫楚叔叔呀，喂呀喂的，也不怕人家見笑……」

　　黑妞鼻尖一皺，嗔道：「他才二十幾歲模樣，就長我一輩，我便叫他叔叔，他也不見得好意思答應，是吧，哥哥？」

　　黑妞說到後句，轉回頭來望她哥哥，那年輕人卻憨頭憨腦地傻笑了一陣。

　　楚雲吃著這久已未曾嘗到的美味食物，心裡被眼前溫馨的天倫樂趣所感染，但欣慰中，卻略帶有一絲悵惘。

　　▼第五章　攔路劫寶　狐偃羅漢

　　晴朗的空中，高懸著一輪晴朗的太陽。

　　薛家門外，站立著面露依依之色的薛氏全家五人，他們正在送別一個相處雖短暫，卻情感融洽的青年——楚雲。

　　楚雲仍然穿著那件土布衣衫，左手提著一個狹長的包裹，他強忍著心頭的悵然別緒，苦笑道：「老丈、大哥、嫂子，我去了，不過，我在辦妥了一些俗事以後，自會尋暇來此探望各位的，還有，謝謝大姑娘及祥生對我的照拂……」

　　薛姓老人雖然有些不舍，但在他長久的人生旅途上，已經過太多的坎坷與磨煉，是而，他仍能忍住這世上必有的悲歡離合，強笑道：「楚哥兒，我們全家都歡迎你再次蒞臨，你放在這裡的那卷物件，我們也會為你妥善保存的，希望你不要忘懷這全福村一家對你有著長遠懷念的人……」

　　薛大全亦語聲喑啞地道：「兄弟，沿途可要保重身子，願你下次來時，體魄比現在更強健煥發……」

　　楚雲望著自己古銅色的肌膚故作豪邁地笑道：「兄弟知道，再來時，只怕我已強壯到使你們不敢相認了。」

　　這時，薛姓老人顫巍巍的自懷內摸出一封銀子，交到楚雲手上，正色道：「楚哥兒，你萬莫推拒這點盤纏，財物事小，卻有著我們全家的一番心意……」

　　楚雲沒有客套，道謝一聲，恭謹接過，目光微掃，卻發現那黑妞一人孤立門旁，眼圈微紅，一副駭然欲涕之狀，那雙水汪汪的美眸中，隱約透露出絲絲包含著「奇特」情感的柔光。

　　而這種眼神，這種表情，楚雲或者是熟悉的，但是，卻已暌違得太久，太久了！

　　樸實的漁村，人性亦多是真摯而坦誠的，這包括男女之間的「情」字，在這兒生長的大姑娘，對這一方面，可能不懂得什麼叫「含蓄」，但是，她們卻有著另一股直率而純真的美。

　　楚雲心頭有一陣寒悚，但也有一陣激動，他不敢再事猶豫，於是，又向面前這一家熱情的漁人抱拳長揖，在連續的「珍重」聲中，在五雙戀戀不捨的眼神中，邁開大步，向前行去。

　　大丈夫，做事要拿得起放得下，決不能當斷不斷，是的，楚雲頭也不回，腳步穩定而快速的離去。

　　然而，他的心頭也在依依不捨呢！

　　行出這座荒落的漁村，便是一條不大的驛道，楚雲早已打聽清楚，這條驛道，是通往「龍口城」的，而他登岸的地方，正是魯境。

　　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是那一家人的熱情，真壓得他有些不能呼吸了。

　　「假如，他們發現自己留在床上的玉串珍珠，一袋寶石，真不知會有什麼感覺？」

　　楚雲想著想著，不禁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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