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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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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沒有開過口,腋下架著鑌鐵拐的那一位,忽然用他僅存的左手舉起鐵拐,虛虛朝蔔天敵指了指,白白淨淨的端整面孔上現出的乃是一副藹然之色:「提起金八刀,我倒要請教,他們幾個人的失蹤,是不是也與尊駕有著關連?」 蔔天敵生硬的道:「沒有關連,腿長在他們身上,如果他們打算叫人找不著,並非難事,你有沒有想到一種可能,他們和我一樣,早已厭倦這樁勾當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不是金八刀,怎知他的想法?至少,我霍伯南就絕對不會幹這等半途而廢的把戲!」 蔔天敵面容不動的道:「霍伯南?『長山孤鶴』霍伯南?」 對方又笑了:「看來你的見聞還真叫廣博,不錯,我是『長山孤鶴』,但是,我卻並沒有意思和你做朋友,以前、現在、將來,都不想和你做朋友!」 蔔天敵道:「這才是實話,霍伯南。」 虎頭虎臉,悍氣橫溢的那個粗壯漢子此時眯起眼來看了看天色,老大不耐煩的嚷嚷著道:「各位,大夥是動手還是不動手?我們拿人錢財,就該予人消炎,眼前可不是薦引敘舊的辰光,再扯下去,不怕中間出岔,蛋打雞飛?」 滿搽著厚粉胭脂的婆娘咧開她的血盆大嘴——我的天,居然還加上兩排參差不齊的黃板大牙——卻是嗲聲嗲氣,活脫小嬌嬌一樣在說話:「雷同風講得對,這可不是敘過往、表功德的時候,要怎麼辦,早點辦了早完事,姓蔔的不知安著什麼鬼心眼,淨和咱們耗著擺龍門,大家都別忘了,他並不是正主兒,說不定是有意拿他自己拖著咱們,好讓他的伴當潛逃過關哩……」 那雷同風一拍大腿,急切的道:「真正一言驚醒夢中人,要不是包二姑這一提,我還不曾想到這一層上,我說嚴堂主,還不趕緊下手做了姓蔔的,再回頭去收拾他的夥計?」 嚴渡氣定神閑的道:「不用急,穀唳魂他們跑不了,姓穀的一向是個孝順兒子,怎會拋棄他的老父,獨個兒去逃命?我們一個一個來,包管通通給他網盡宰絕。」 雷同風愣了愣,脫口道:「不是說谷老頭已經——」 目光倏寒,嚴渡冷厲又迅速的接口:「穀唳魂並不知道,雷兄,尚請三慎其言!」 雷同風不自覺的捂住嘴巴,窘迫的乾笑一聲:「我就是藏不住話,嚴堂主,失周之處,還請海涵則個……」 嚴渡果然不愧八面玲瓏,十足的老滑頭一個,說風是風,說雨是雨,但見他立時展顏而笑,徐徐緩緩又和和悅悅的道:「雷兄客氣了,這正是直人直性的表徵,否則又如何稱做『飛龍卷』?」 那婆娘又開口道:「嚴堂主,不是我多唇舌,谷老頭的事,姓穀的本人固然還不知道,但這位蔔大掌門卻清清楚楚,擺他個活人在這裡,難免不出差錯,為了避免橫生枝節,我看我們仍以速戰速決為要!」 嚴渡道:「蔔天敵今天是必死無疑,重圍之下,他自身猶且難保又如何將消息傳遞出去?各位務請鎮定心神,沉著出手,千萬不要急切貪功,給了對方可乘之機!」 蔔天敵早就聽說過這包二姑的來歷,她姓包是不錯,有個綽號叫「盤腸二姑」,乃是形容她的刁潑兇悍,慣于纏賴,是個極其難惹的人物,她本名不叫二姑,單字一個敏,別瞧是個婦道,關外白山黑水之間,她可是一條聲名煊赫的母大蟲,獨來獨往的女響馬,提起「盤腸二姑」,不啻響起一聲焦雷——嚴渡本事可大,天南地北的惡鬼煞神,竟然被他搜羅俱盡了! 「飛龍卷」雷同風是何方神聖,蔔天敵倒不大清楚,但看他那種跋扈氣焰,猛辣架勢,顯見亦不是易與之輩;露面的這五個人,再加上嚴渡,合起來的份量極重,重到蔔天敵自知難以抗衡,把谷老爺子業已去世的消息透露出去! 當然,他已經有了腹案,這個腹案,他也明白將要用什麼代價去施行。 嚴渡不知道是否猜中了卜天敵的心意,他似乎並不急著要蔔天敵的性命,他好像在等待什麼,或者是,在延宕著什麼…… 卜天敵目注嚴渡那張陰沉僵木的面孔,有著悚然驚悟的悸震,他警惕到不能冒險和姓嚴的賭下去,因為不管對方消耗時光的目的是什麼,他都是必然的輸家! 於是,他深深吸氣,雙手微翻,那對鉤趾銳利的大鷹爪已經斜斜舉起! 嚴渡看在眼裡,不由歎喟一聲,十分平靜又十分惋惜的道:「你的確有著過人的機智與反應,卜兄,你是個少見的人才!」 蔔天敵的視線專注的看著他斜舉的鷹爪尖端,瞳孔在逐漸收縮:「現在談這些,實在沒有多大意義,人總免不了一死,好人免不了,壞人免不了,有才無才亦然,嚴渡,爭的只是個值與不值罷了。」 「長山孤鶴」霍伯南忽然唏籲一聲,竟帶著無意掩飾的傷感:「蔔天敵,我殺過很多人,但是眼前,我卻頭一次發覺我在猶豫,我懷疑我對嚴堂主的允諾,是不是從開頭就錯了?」 嚴渡聞言之下,額上頓時青筋暴突,他凝視著霍伯南,謹慎的道:「希望你不是當真,霍兄,但願你這番話,只是情緒上的宣洩而已。」 霍伯南閉嘴無語,從他的反應上,看得出他已經有了悔意,已經在自責不能隱諱他心底的感受——是的,他只是情緒上的宣洩而已,實質的利害關連,往往和個人的意願觀念背道而馳,縱然那種意願觀念是較為公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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