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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第十九章 舍生

  蔔天敵輕拂頭巾,沉緩的道:「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麼?」嚴渡努力擠出一抹笑容,艱澀的道:「卜兄,我都不急,你有什麼可急的?須知一出此門,你我怕就幽明路隔了……」唇角抽搐了一下,蔔天敵語氣十分冷漠:「我承認有此可能,不過,人總要死的,端看是怎麼個死法,為何而死,只要值得上,我還沒有那麼看不開、舍不下!」嚴渡迷惘的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卜兄,你對自己的生命,似乎不大介意?」蔔天敵愴然笑了:「人活著,有些事是無法由自己作主的,介意不介意,好歹都得面對現實,我一向有個長處——任何情形之下,絕對不存侈念與幻想!」乾咳一聲,嚴渡道:「這倒是種正確見解,老實說,卜兄,我也包庇不了你蔔天敵道:」你包庇我?我連夢也不曾朝那上面夢,在你的一生裡,嚴渡,遇到利害攸關的時節,你會包庇誰?我懷疑連你的父母都不在你的曲諒範圍之內!「臉色有些發青,嚴渡卻七情不動的道:」現在不是污蔑我的時候,卜兄,你還是為你個人自求多福吧!「蔔天敵靜靜的道:」我早等著了,嚴渡。「稍做猶豫,嚴渡又道:」雖然我早已知道答案,但仍忍不住要請你明白交待,卜兄,麻無相、範子豪,及莫連才他們幾個,是否全被你暗裡擺平的?「蔔天敵道:」莫連才不是,其他兩個的這筆勾魂債,你可以算在我頭上!「嚴渡迅速的道:」穀唳魂大概就在附近?「蔔天敵面無表情的道:」你套不出我的話來,嚴渡。「

  兩側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著,嚴渡自己也感覺得出他那一笑是如何猙獰:「辰光到了,卜兄。」一話不說,蔔天敵推門而出,外面,早已散散落落站立著五個人,這五個人,蔔天敵是一個都不認識,但從對方那種蘊含的銳勢及潛隱不露的深沉上,他已體會得到壓力的窒重和處境的險惡……五個人是五種毫不相似的形貌,而且個個賣像奇突,令人觸目難忘;約莫三旬上下的那一個,全身黑衣,體格修偉,卻偏生長了一雙細短如侏儒般的畸形手臂,另一位大概也有四十好幾了,五官倒挺端整,只是單手獨腳,腋下還撐著一支黑黝黝的鑌鐵拐,隔著他六七步外,是個白髮蒼蒼,駝背佝僂的小老頭,小老頭看上去又幹又瘦,一襲錦袍掛在他身上竟然迎風招展,金縷銀繡,燦麗生輝,第四位,是個虎頭虎臉,寒氣逼人的粗橫壯漢,剩下的一個,卻是個娘們,濃眉環眼、寬面盤、高顴骨的娘們,那一層厚厚的脂粉塗抹得她一張臉孔紅白花綠,一時還真叫人猜不出這位姑奶奶是個什麼年歲來。

  夕陽黃昏,殘霞的那抹淒豔,血似的潑灑在山巔嶺腳,潑灑在林木煙靄以及人們的頭臉上,這一切便渲染成赤漓漓的肅煞又冷又酷厲的肅煞,不用言傳,人們也知道一場生死之鬥,也已迫在眉睫了。

  蔔天敵逐一望過散立四周的這五張面孔,他的神色僵寒,和對方一樣,也是七情不動,半點看不出他內心裡有著什麼盤算。

  嚴渡站到一邊,與蔔天敵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然後,才微微一笑,故作從容的道:「卜兄,這五位朋友,都是我們請來助拳的高人,俱為當今道上一等一的奇士俊彥,卜兄或許大多相識,也可能有所見聞?」

  蔔天敵冷冷的道:「我一個也不認得。」

  嚴渡不由窒了窒,形態尷尬下正待開口,那身著華服的小老頭已沙啞的笑了起來,聲若鏽刀刮鍋底,刺得人心耳發炸:

  「乖乖,向來聽說『天敵門』的蔔天敵掌門心高心傲,眼睛長在頭頂上,我還不大相信,只道大家都是江湖同源,全在一把傘下混飯吃,誰又能真個看扁了誰?今日一見,未料傳言竟然不虛,蔔大掌門確實有那麼幾分狂勁,光景透著的堪堪就是目無餘子啦!」

  蔔天敵上下打量著小老頭,語調中顯示著毫不掩飾的鄙夷與厭倦:「你是誰?」

  小老頭呵呵笑道:「卜大掌門是貴人,貴人自然不會認得我們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挽韁提鞋之輩,但你雖不認得我們,我們卻不合妄自菲薄,總要向你報報萬兒,就算拿熱臉盤貼你的冷屁股吧,亦是禮數一樁——蔔大掌門,『絕靈斬』甘遠恨便是我老不死!」

  甘遠恨是遼西一地的武林大豪,腳跨黑白兩道,身在正邪之間,說不出他是歸屬於哪一條路,好事他沾過邊,壞事也幹得不少,不算個有原則的人物,然而,他擁有一身潑辣又扎實的本領卻錯不了,蔔天敵早聽說過這麼一號主兒,沒想到的乃是名號與其本人相印證,那副尊範未免不太配合。

  身材魁偉,雙臂細短有如嬰童的這位朋友,跟著尖聲窄嗓的開了口,那等個頭,竟發出此般令人肌膚起栗的細銳腔調,聽在耳裡,著實不算愉快:「卜天敵,我是陶子都,『倒轉陰陽』陶子都,對你,我是久仰了,卻未曾料到會在這麼一個場面下與你相見,很遺憾,委實很遺憾。」

  又是一個滿嘴抹血的職業殺手!卜天敵望著陶子都,內心有著無限的感歎,江湖路上的是兇險,確然難測,像這樣一個四肢不全、五音失調的角色,誰會想到竟也是尊端靠追魂奪魄來糊口的瘟神?瞧他外貌上的殘缺,往往叫人油然而生憐憫之念,一朝當你憐憫他了,你大喜的日子亦就臨頭啦,「倒轉陰陽」便會將你移轉到另一個世界,叫你二十年後再做一條好漢!

  陶子都狹窄的長臉上浮現著五分懇切、五分摯誠,神態像是真的很遺憾:「你實在看不開,蔔天敵,這本來是一樁多麼愜意的差事,我們彼此間又是多麼歡愉的一次把晤,你卻在突兀裡將一切全攪砸了,我不知你為什麼會如此,但我替你不值,蔔天敵,我們原可成為朋友的,我相信我們會做很好的朋友……」

  蔔天敵淡淡的道:「我們不會做朋友,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更不會,我不要交你這種朋友!」

  陶子都臉色大變,卻努力抑制著那一股誰都看得出來的羞怒之氣,強扮灑脫:「不要以為我是在高攀,蔔天敵,恐怕你還不知道我是何許人吧?」

  蔔天敵道:「正好相反,我不但知道你是誰,對你的出身來歷,我比你預料中的更要清楚;陶子都,你是淮陰人,今年三十三歲,以殺人索酬為營生,幹這一行大約已有十年歷史,這十年來,譬如長安騾馬市廣源記南貨行的大東家趙潤之、宛平尚武鏢局的總鏢頭胡輝、曹河裕昌糧棧的老闆方其昌等幾大命案,俱是由你暗裡操刀下手,你雖然四肢不全、且上無父母,下無兒女,卻貪淫好色,性喜狎樂,十足的一頭豺狼虎豹……」

  怔了片刻,陶子都迷惘的道:「奇怪!果然你對我的瞭解比我想像中要多,甚至連我那點小小的嗜好都知曉——「

  蔔天敵道:「所以說,像你這種拿血腥錢、行邪惡事的人,我怎能與你做朋友?」

  陶子都哼了哼,道:「用不著往你自己臉上貼金,姓蔔的,便是你有心巴結我,也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蔔天敵唇角一撇:「老天明鑒,我寧肯豁命,也不要這樣的機會,人活著犯嘔,不如眼不見為淨!」

  「咯登」一咬牙,陶子都兩隻三角眼裡宛似噴著火焰,赤毒毒的好不嚇人:「蔔天敵,你膽敢如此侮辱我,今天你的下場,就決不止於一死而已!」

  擺擺手,蔔天敵道:「不要衝動,不要浮躁,陶子都,休忘了你們這一行的忌諱;看來你還不如金八刀,兩相一比,他可是較你穩重多了!」

  陶子都大吼一聲:「金八刀是個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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