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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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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了口唾液,勇傑艱辛的道:「就在營幕內左手第三個間隔裡……」 眼神倏冷,蔔天敵的語聲迸自齒縫:「勇傑,我告訴你我為什麼不相信你的話——第一,我和嚴渡曾在營盤內交談很久,正好面對那三處間隔,但從頭到尾,就不曾聞及其中有任何聲息動靜傳出;第二,三處間隔位置既不隱密,亦不堅固,以谷老爺子的重要性,嚴渡斷斷不敢如此粗心大意,漠然處置,你拿著這等粗編濫造的謊言來欺騙我,未免把我看得太膚淺,也將你自己估得過於高明了——」 駭然搖頭,勇傑急忙分辯:「掌門,蔔掌門,小的所說,句句是實、字字不虛,小的可以賭咒起誓,以性命擔保,小的絕對沒有欺瞞于你,蔔掌門,你若不信,可以親往察看……」 那抹笑像滲著血,蔔天敵道:「我會去察看,勇老弟,在宰了你之後,我當然會去察看!」 勇傑的面孔似是變了形,他匍匐在地,嘶聲低嗥:「我說的是真話……蔔掌門,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我說的全是真話啊……」 蔔天敵的兩眼中閃動著赤漓漓的光芒,他俯視勇傑,緩緩的道:「真話要有合理的支持,你無法解釋其中疑點,就是謊言了!」 猛然仰起頭來,勇傑似在悲嚎:「是你逼我說的,蔔掌門,那谷老頭,已經死了!」 宛如當頂響起一記焦雷,蔔天敵不由全身震晃,眼前發黑,他僵窒了片刻,才勉強控制住情緒上的激蕩,聲音空洞的問:「你是說,谷老爺子他……死了?」 勇傑抖索索的道:「死了,是前晚上死的,嚼舌自盡,一口濃血嗆進咽喉,連救都來不及就咽了氣……」 蔔天敵雙手冰涼,臉龐蒼白,一時間,他竟覺得如此虛脫,如此飄浮:「也好……死了也好,對他老人家,對谷唳魂,都算有了解脫……」 勇傑沒有細聽蔔天敵的呢喃,只顧著怎麼證實自己的話不假,借而保住性命:「蔔掌門,這總該可以解開你的疑竇了吧?一個死人當然不會發出聲響,對一個死人亦無須加意防範——剛才我不敢明說,是怕你遷怒於我,拿我洩恨出氣啊……」 蔔天敵沉沉的道:「那嚴渡,真是深沉陰險得可怕,這一樁血腥慘事,他竟仍能泰然自若,絲毫不顯於神色……」 勇傑半跪地下,仰著臉呐呐的道:「我們堂主一向如此,天大的事,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定了定心神,蔔天敵道:「這『妙香山』前的一關,嚴渡都邀了些什麼角色在此?」 勇傑好像在思索著腦海裡存記的那些個人頭人名,他身體微一蠕動,正待開口,茅屋草門已無風自啟,迎門而立的,赫然是嚴渡那魁偉的身軀與重棗般的笑臉——絲毫不見惡意、宛似春陽融雪的笑臉。 於是,勇傑的四肢突兀拳曲,全身抽筋也似縮成一團,人不止在顫抖,更在痙攣,一張面孔白中透灰,鼻口間「籲」「籲」出氣,那情景,非僅像個半死的人,簡直就和個死人差不多了。 畏懼是人性的弱點之一,對某項或某些事物,因人各不同而產生迥異的畏懼心態,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一個人怕一個人怕到這般地步,卻未免過份了,也因為如此,越見嚴渡的控制手段與統禦伎倆是如何狠毒殘暴,天底下,除了以生命要脅、用酷役驅策,還有什麼更能將人操縱到這等程度? 蔔天敵兩眼毫不稍瞬的凝視著當門而立的嚴渡,形態並不激動,更不驚恐,流露在他臉上的,只是憎惡,只是痛恨,由衷的憎惡、至極的痛恨。 兩人對視了一會,嚴渡忽然歎了口氣,背著手走進屋裡,他看也不看蜷曲地下,嚇得半死的勇傑一眼,管自十分惋惜的沖著蔔天敵搖頭:「想不透,卜兄,真叫人想不透,像你這樣有名望、有地位的人物,又是我們重金禮聘而來的幫手,怎麼會和穀唳魂扯上牽連?這簡直是做夢都沒法夢上的事,要不是我親眼看見,親耳聽到,誰向我提我都絕對不會相信!」 卜天敵平靜得超乎異常的道:「你太謙了,我並不認為你對我有這麼完美的信任,我也並不認為個人的行止底蘊掩飾得如此天衣無縫,嚴渡,你說是麼?」 嚴渡以一種充滿懇切的形色道:「老實說,卜兄,不只對你,對任何人我們都無法完全加以信任,人心易變,人性無常,有太多的因由來改變或引誘人的意志與信念,所以不論對誰,我們必須預留退步,避免肘腋生變,應付不及,在此之前,你是過於敏感了些……」 蔔天敵淡淡的道:「難道說,你對我從『閘刀隘口』回來之後的說詞,毫不生疑?」 嚴渡雙手互握,和緩的道:「當然不會全盤相信,但也只是懷疑你老兄在拼鬥的細節或臨場的功過上有所飾言,卻不曾聯想到你根本的企圖與身份;我已經派人前往隘口附近尋找麻無相他們幾個的屍體,由他們身上的傷口來查證卜兄你的說詞正確與否,如今派出去的人尚未回轉,你這裡——唉,卻已給了我們答案……」 卜天敵幽冷的道:「大概是我逼問勇傑的時候泄了底?」 點點頭,嚴渡道:「不錯,這裡是荒山僻野,聲浪容易遠傳,況且地方不大,你隔壁的茅屋又住得有人,像老兄你如此肆無忌憚的嚴刑逼供,除非我們又聾又啞,豈會毫無所覺?再說,勇傑照規定該守在你門外七步左近,離開的時間不准超過炷香辰光,他人逾時不在位上,你房裡又一片雞毛子喊叫,我能不來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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