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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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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三冬老老實實的道:「這倒沒有錯,有一樁,谷老兄大可放心,那就是無論我心裡有多麼個嘀咕法,臨到節骨眼上卻決不會拿碼子開溜,忌憚他們是你我兄弟間才能說的話,表面上仍得撐,而且非撐到底不行!」 穀唳魂道:「這就是了,玄兄,我們或者與一般硬充殼子的朋友不同,差別就在於能否撐持到底,即使明知抗不過,也得咬牙爭抗,打破頭,亦得自己拿扇子扇!」 咧咧嘴,玄三冬道:「沒錯,再是不濟,這點能耐還有,除非是抹下臉來不要這張臉啦。」 穀唳魂盤膝坐下,取過身邊的一隻油布包裹來,邊招呼著玄三冬:「先吃點東西吧,這一頓吃完,下一頓還不知幾時才能上嘴……」 一聽吃,玄三冬就來了精神,他趕忙湊近,側著半片屁股坐下,搓著雙手笑道:「對,人是鐵,飯是鋼,不管怎樣,且飽餐戰飯再說;谷老兄,上次經過那個鳥村子,是你去買的乾糧,我還不知道你都買了些啥吃的。」 穀唳魂攤開油布包裹,一樣一樣擺出來:「半隻脆皮燒雞,一斤鹵驢肉,十枚茶葉蛋,外加大塊鍋餅,三頭大蒜,只是沒有沽酒,拼命之前,我怕喝多了誤事,好歹忍一忍,只要這關過去,我們再謀一醉。」玄三冬解下腰間的羊皮水囊,輕輕拍了拍:「權且拿水當酒飲吧,你想著它是酒,喝起來就帶著酒味了。」撕下半隻燒雞上僅得的一條雞腿來,穀唳魂遞給了玄三冬,玄三冬也不客氣,接過來便大口啃嚼,一面伊唔有聲的讚美著:「好,又香又嫩,就是稍嫌冷了點,谷老兄,你也吃呀,可別和我講虛套……」穀唳魂剝去蒜皮,就著鍋餅往嘴裡送,神色有些怔忡的道:「不知他們把我老爹挾持在什麼地方?要先將我爹救出來,行動才不致受他們鉗制……」連連點頭,玄三冬又喝了口水,看他咂嘴潤唇、津津有味的模樣,倒真似在喝著老酒一般:「我也是這麼想,所以,第一個前提就得我們先發現對方,不能讓對方先發現我們,如果叫他們占了先,一朝解出令尊老爺子來,我們就難以動彈了。」穀唳魂的眉宇間是一片陰霾,他食不知味的塞了一粒蒜瓣進嘴裡,沉重的道:「只這救我父親一關,便困難重重,更遑論對方的伏兵如何精銳了…… 玄兄,我們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事這站,勝算的希望不大!「 玄三冬停止了咀嚼的動作,深為同情的看著穀唳魂,語氣婉約的道:「有件事,谷老兄,不知你仔細考慮過了沒有?當然最好是不要碰上那種場面,但我認為你在心理上必須先做做準備……」 谷唳魂接過水囊來喝了一口,抹去唇角的水漬,他順手將黑唳緊了緊:「什麼事?」 咬了塊雞肉在嘴裡,玄三冬一面細嚼,邊謹慎的道:「假如闖關與救援令尊的事串連在一起——換句話說,假如他們拿著令尊脅迫你就範,谷老兄,到時候你是照闖呢,還是為了令尊而俯首?」 雙頰的肌肉一緊,穀唳魂的額頭上凸起了青筋,他異常吃力的道:「這就牽涉到忠與孝的問題了,自古以來,忠孝便難以兩全,然而…… 說起來容易,真要叫人做選擇,實在是摧肝斷腸,定不得取捨……」 玄三冬傷感的道:「但是,你很可能將會面臨這個問題,谷老兄,與其倉促之間不知所措,還不如事先有個斟酌的好,我放膽直陳,你可別怪我說話有欠思量。」 把手中小半塊鍋餅丟掉,穀唳魂笑得頗為悲涼:「一邊是生我養我的老父,一邊是維我顧我的組合,哪一邊都不能輕忽,哪一邊也不能捨棄,玄兄,無論怎麼斟酌,往後皆是終生遺憾!」 玄三冬的食欲也消失了,胸口處就似脹著一口氣,他放下啃了大部份的雞腿,似無所覺的拿兩隻油手揩在自己衣袍上,愁眉苦臉的道:「說真的,谷老兄,這檔子事假設落在我頭上,我也是一樣沒轍,唉,怪來怪去,全得怪那幹昧著天良造反的東西,都是他們害人……」 天已經全黑了,暗影中,谷唳魂冷幽幽的道:「怨天尤人沒有用,能否扭轉逆勢,還要靠我們自己,玄兄,我剛才業已說過,明知希望不大,我們亦要不可為而為之,盡其在我,且看造化吧。」 玄三冬道:「反正我是禿子跟著月亮走,待怎麼著,全聽你的就是!」 目光投向遠遠晦迷的雲山深處,穀唳魂的語氣中有一抹無可掩隱的悵然:「『妙香山』已在近前,卻是咫尺天涯,感覺上仍是那麼遙不可及,如果能夠乘風而去,掠月飛抵,那該多麼美妙愜意……」 輕歎一聲,玄三冬道:「谷老兄,你從來不是個喜好幻想的人,目下卻有了這種玄異的想法,可見橫在面前的這道關口,真正是難為你了!」 穀唳魂閉閉眼,形色索落,說起話來也顯得有些飄飄忽忽了:「我這一生,命運乖蹙,時道坎坷,日子大多在顛沛流離或血影刀光中消磨,馬不停蹄的奔波,刀不回鞘的斬殺,不但是肉體,連精神都麻木了,在我來說,這些就是生活的全部,存續的意義,現在想想,實在空虛貧乏,人間世上走這一遭,該不是只為了殺人與被殺吧?我也知道某個地方、某個層面,有些人慣於享受安謐的辰光,過的是平靜祥和的生活,然而,那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隔著我太遠太遠了……」 玄三冬怔怔的瞧著穀唳魂,好一會之後,才聲音裡充滿瞭解與歎喟的道:「等辦完這樁大事,不論結果是成是敗,谷老兄,你都該好生休息一陣子,你太累了,不只是形體上的,也是心境上的……」 穀唳魂緩緩的道:「我會的,玄兄,如果事完之後,還能留命下來的話,否則,也是一樣休息,只不過差別在一個短暫、一個漫長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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