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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旋地錐」高舉,玄三冬大聲道:「我這邊候著了,我的兒,你倒是過來準備挺屍呀!」

  忽然間,圍持四周的人影閃動,火把的光芒也在晃移,三個牛高馬大、宛如人熊一般的魁梧漢子走了進來——領頭的一個,生了了張青森森的面孔,左眼中一塊灰褐瘰鬁的疤痕封住,剩下的一隻右眼卻又突又大,仿佛一顆牛蛋子般凸瞪著,他後頭的那一位,長了一對倒八眉,眼皮垂搭,像是不曾睡醒的模樣,那只顧大通紅的酒糟鼻子便益發增加了他迷裡馬唬的味道,最後的那個仁兄長相最是兇惡,招風耳,銅鈴眼,翻唇獠牙,活脫一頭想要變做人形、卻又法術不夠圓熟的野豬精,把他變得七分像個人,三分卻透著山畜性;這三個不速之客,除了面貌俱都不堪恭維之外,塊頭是一樣的厚實粗偉,三個人往那兒一站,就宛若三座肉山!

  卓鼎一見到這三位仁兄,便有如前娘的兒子見了後娘,那等的萎縮又巴結法,他脅肩弓背,趨前幾步,陪起一臉叫人看了直起雞皮疙瘩的諂笑:「三位大兄,本來是不敢驚動三位法駕的,我們嚴老大行前再三交待過了,要好好侍候三位,吃飽睡足了明朝才有精神趕回我們老窯辦事,卻是萬萬想不到姓穀的竟會摸來這裡,打譜是想抄我們的底,殺我們一個雞犬不留;我一看姓穀的來勢洶洶,又素知他那個狠毒心性,生怕萬一抗他不過,真叫他砸了窩,不得已之下,才著人前請三位法駕,寅夜驚擾,務乞寬宥……」

  這三位「大兄」沒有什麼表示,只拿五隻怪眼不懷好意的打量著穀唳魂與玄三冬;卓鼎乾笑一聲,不肯輕饒的指了指玄三冬,道:「那個五短身材,手執尖錐的人,和姓穀的一樣可惡,他原是我們這邊用厚禮重金聘請的幫手,但不知怎的竟然翻了邊,倒了戈,拿著我們的銀子反而站到姓穀的一線,調轉槍尖對付我們,這種無信無義的匹夫,最是不能放過!」於是,五隻怪眼又轉到玄三冬身上,玄三冬沖著他們微微一躬,雖有意扮得輕鬆瀟灑,但連他自己也覺得未免稍嫌牽強。穀唳魂沉著臉,放低聲音道:「難怪卓鼎這廝敢於如此跋扈無狀,果然是背後有人給他撐腰,只不知這三個不人不鬼的東西是從哪裡鑽出來的貨?」玄三冬無聲歎了口氣,道:「谷老兄不曉得這三個人是何方神聖?」搖搖頭,穀唳魂反問:「莫非你知道?」目光盯著對方三人,玄三冬的嗓門有些暗啞:「這三個人,我見是沒有見過,但卻有個耳聞,谷老兄,『須彌沙城』的『九幽三魔』,你看像不像這三塊料?」心頭鬥然一震,穀唳魂脫口道:「沒有錯,就是他們——」那三位仁兄耳朵極尖,都已聽到穀唳魂與玄三冬的對話,青臉獨目的一位元嘴角微撇——似乎是在表示笑意,但看上去卻絲毫不能予人笑的感受;他用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膛上一點:你們說對了,我是熊百君——「又以大拇指往他旁邊那個好像半醉不醒的酒槽鼻子遙戳:」他是巴老淦。「接著,他再指了指掀唇獠牙,狀同野豬蛻化為人的那位:」這是蔔奇;我們來自西邊的『須彌沙城』,知道我們的人,稱呼我們是『九幽三魔』,顯然你們也聽說過『九幽三魔』的萬兒,而如果你們確知我兄弟幾個的底細,便會明白你們今晚的希望不大。「卓鼎得意洋洋的在旁幫腔:」何止希望不大?簡直毫無希望;在三位大兄的虎威之下,誰能求得僥倖?「熊百君獨眼閃爍,瞪著穀唳魂:」現在,你怎麼說?「微微一怔之後,穀唳魂不禁略帶迷惑的道:」什麼『怎麼說』?「熊百君冷厲的道:」你是故意裝迷糊?穀唳魂!「

  舐舐嘴唇,穀唳魂陰沉的笑笑:「打開天窗說亮話,熊百君,我沒有這份閒情逸致與你打啞謎,你他娘沒頭沒腦的問我一句『怎麼說』,我不知你問的是什麼意思,又能『怎麼說』?「卓鼎突然一聲叱喝:「穀唳魂,你死到臨頭,猶敢倡狂?對熊大兄說話,給我放規矩些!」

  谷唳魂睨了卓鼎一眼,歎喟的道:「你真是個奴才的奴才,卓鼎,我要早知你的天性如此卑賤,別說你今天爬不到『紫旗堂』二堂主的地位,連想在『大虎頭會』清理茅坑都不要你,十年前我就把你攆到門外討飯去了……」

  卓鼎臉上變色,張牙舞爪的咆哮:「姓穀的,不用在我面前賣弄你的身份,你這首席堂主只是個空殼子,而就算空殼子,你也幹不長久了,立時三刻,自有人將你從位子上拉將下來!」

  冷冷一哼,穀唳魂道:「誰?你麼?」

  卓鼎難堪的窒了窒,正不知該怎麼回答才不失顏面,熊百君已替他頂了下來:「假如你不識相,穀唳魂,我們兄弟便能包辦了你!」

  穀唳魂緩緩的道:「到現在為止,熊百君,你還不曾告訴我,要我如何個『識相』法?」

  熊百君獨眼凝瞪不動,凶光閃閃:「只要你交出『血雲符令』,自廢武功,並且發誓退出『大虎頭會』的這場內爭,我們就放你走路,往後,有你的消遙日子過!」

  靜默了一會,穀唳魂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很古怪、很奇特。

  這決不是應該笑的時候,可是穀唳魂卻笑了,熊百君不由變下臉來:「你笑什麼?穀唳魂,如何你覺得我的提議可笑,恐怕你就笑錯了!」

  吸了口氣,穀唳魂道:「熊百君,你的提議,是我有生以來,所聽到最荒謬、最幼稚、也最異想天開的提議,你問我怎麼說,我只能說你滑稽得可笑,再問我識不識這個相,我的答覆是去你娘的,去你親娘的!」

  卓鼎一看熊百君的臉色,立刻搶著踏前一步,又橫又狂的叫:「大膽該死的穀唳魂,你竟敢這樣沖著熊大兄撒野?你死定了,你絕對死定了!」

  穀唳魂冷冷的道:「設若照熊百君的話做,活著遠不如死了好!」

  伸手一攔卓鼎,熊百君慢吞吞的道:「這可是你的回答,穀唳魂?」

  穀唳魂生硬的道:「不錯,這就是我的回答。」

  熊百君點點頭,道:「很好,這個人間世上,原就有些人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淚不落的,你,穀唳魂,正是這類人的一個實例!」

  旁邊,玄三冬暗裡一咬牙,擺出「橫豎一身刮、皇上拉下馬」的架勢:「姓熊的,還得加上我一個——不到那一刻,我也偏偏咽不下這一口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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