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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穀唳魂道:「既是朋友,又無怨隙,他們為什麼這樣容不得你?難道說你是無心開罪了他們而不自覺?」

  一雙亮灼灼的小眼暴睜,玄三冬憤怒的道:「僅僅是處理事情的意見不同而已,想不到他們就心狠手辣的待拿我這條老命來做結束爭執的手段;人與人之間哪有完全一致的思想觀念?只是彼此作風上有了差異,莫不成就該用命來抵?老兄,這群東西你說有多麼個歹毒!」

  穀唳魂頷首道:「的確是過份了些,但不知玄兄交的這幹朋友都是哪一類朋友?既稱朋友,他們的為人、心性、習慣等玄兄總該有底才對,早防著點,便吃不了這種虧!」

  長長歎了口氣,玄三冬道:「救命恩人,不啻再生的父母,老兄,對你我也不必隱瞞什麼,好歹全盤托出,亦消一消我心中的鬱恨——道上有個專門以殺人舐血為營生的老雜種,名叫金經魁,又號『金八刀』,這個人,個知老兄你聽說過沒有?」

  心頭一動,穀唳魂不動聲色的道:「有個耳聞。」

  玄三冬接著道:「金經魁以前和我有過數面之緣,大家認識,卻相交不深,娘的皮,勉強也算做朋友吧;不曉得他從哪裡聽到消息,知道我已從崆峒來到中原,就住在『榆林鎮』上暫且落戶,這老小子便帶著兩個人找上門來,名為探望,實則和我談一筆生意,要我幫他先去擄劫一個老傢伙,然後再去截殺那老傢伙的兒子,代價是兩萬銀子,我呢,一來閑著也是閑著,二來手頭上正好不寬,有銀子賺誰曰不宜?何況江湖人撈的就是這種偏財,有理無理,有道無道,一時也管不了那許多,而且幫朋友的忙嘛,兩全其美的事,我亦就一口承諾下來……」穀唳魂專注的問:「姓金的叫你幫他去擄劫什麼人?那人的兒子又是誰?」玄三冬直愣愣的道:「那老不死叫做穀朝旭,六十多近七十的年紀,瘦骨嶙峋的身架子,一把骨頭卻挺硬朗,相貌長得十分威嚴,脾氣更來得個火爆,他娘別看這老小子不會武功,要帶他走還頗費了一番手腳;最討厭的是跟在他身邊的一名僕從,看著不起眼,居然有一身好功夫,那等死纏活賴、拼命三郎似的阻攔法,越加叫人頭痛,到未了,是我們四個一齊動手,才堪堪將那渾東西擺平!」谷唳魂的神色平靜得出奇:「死了?」

  玄三冬腮幫子往上一吊:「橫豎不會動彈了,死沒死我倒沒閒心去管,只那姓穀的老傢伙已夠煩人,誰還顧得了其他的零碎角色?當時只在盤算如何解決第二個難題——姓穀的老傢伙到手簡單,要對付他那寶貝兒子卻大大的棘手,老兄,你猜他的兒子是何許人?」穀唳魂笑了笑,道:「何許人?」胖胖的臉上流露出一股凜然之氣,玄三冬一伸右手大拇指,端端整整的道:「谷唳魂,盛名煊赫的『大虎頭會』『黑旗堂』首席堂主,威震天下的『血手無情』穀唳魂!」聳聳肩,穀唳魂道:「谷唳魂是穀朝旭的獨生兒子,可不是?」一拍手,玄三冬道:「半點不錯,老兄一定聽聞過這號人物吧?」穀唳魂道:「聽說過,只是他這做兒子的不孝,禍延老父,真正罪孽深重,活該打下十八層地獄,受那血池炮烙之苦!」

  雙手連搖,玄三冬忙道:「不對不對,老兄這樣說,可就冤枉那穀唳魂了;姓谷的是條漢子,是個鐵錚錚的忠義之士,他是因為赤心護主,才與組合裡別具異念的另一派弟兄發生了磨擦——奪權奪利的江湖恩怨,說來話長,總之姓穀的沒有錯,而他對他老爹的安置亦頗費心機,不但找了一處山明水秀的隱密所在讓他老爹居住,還派了心腹手下隨侍照應,一個如此忠肝義膽又事親至孝的人,你能說他罪孽深重?他娘因時導勢,姓穀的僅乃走了一步揹運罷了,他的所行所為,他老爹還頗引為傲哩!」

  唇角抽搐了一下,穀唳魂仍能笑得出來:「玄兄,那谷唳魂既然將他老父安置得這般隱密,則又是誰人洩底走水,被他的敵對者探悉了內蘊?」

  玄三冬搖頭道:「這一層老金不曾提,我也不會傻到去問;金八刀敲的算盤是先擄劫老穀,再去截殺小穀,如果截殺得了自是上策,但有萬一,則挾老谷迫使小穀就範,亦乃留一手殺手之鐧,第一步麼,算是行通了,那第二步尚未開始,我卻險險乎替小穀頂了缸!」

  穀唳魂暗自忖思,這條毒計,恐怕不是金經魁所定,而是嚴渡搞的鬼,然而在他如此縝密的安排下,又是什麼人在什麼方式下獲悉他老父的隱居之處?這一刻他的心緒很煩很亂,不願再去推想,倒是先從玄三冬嘴裡套出點端倪再說——注視著穀唳魂,玄三冬略顯迷惘的道:「老兄,你臉色不大對勁,是不是我言談中有什麼觸犯之處?」

  做了一次深呼吸,穀唳魂淡淡笑道:「玄兄過慮了,我只是在想,玄兄為什麼沒有進行第二個步驟,以及因何險些替那穀唳魂頂了缸?」

  用力抹了把臉,玄三冬的一腔怒火又被引燃,他憤憤的道:「還不是為了穀朝旭那老頭子;別看他年紀一大把,卻拗執得厲害,一副豁出去的德性,尤其叫人受不了,金八刀在擄持他之後,不但加銬上綁,有時候老頭子罵急了,還待動手用刑,是我他娘看不慣,一再阻止姓金的施暴,我說啦:老金哪,人家兒子和你有仇,做老子的可不曾得罪各位,擄劫人家老子來脅迫兒子,手段上業已有欠光明,如若再對老頭子橫加淩虐,就怎麼說也說不過去了;姓金的對我這種態度,當然是不痛快,頭一兩次我出面勸阻,他還能忍耐著不發作,到末了一遭,谷老頭為了姓金的言詞不敬,當眾立予呵責,姓金的一怒之下,揚手就打,我搶上去攔住了他,雙方免不了又起爭執,更差一點發生衝突,我還以為都是自己人,吵過算完,卻做夢也想不到姓金的已對我興了殺機,便在今天上午,姓金的故意誘我與他講話,沒講上幾句,他那伴當『太陰掌』池通突然由我背後偷襲,連發三掌之下,我因猝不及防,倒結結實實挨了兩記,在中掌的一刹,我就知道不妙,只覺天旋地轉,雙眼透黑,內腑亦像挪了位般的翻騰著,幸而我這匹寶馬就在不遠,當時也顧不得許多,一頭沖到馬上,沒命的往外狂奔,這一顛一震,人竟暈死過去,要不是遇到你,老兄,我就慘了……」

  一口氣說到這裡,玄三冬禁不住又帶了喘,圓胖的面孔也漲得通紅;谷唳魂強自忍住內心的憤恨,輕拍著玄三冬肥厚的肩膀:「你的內傷也才剛剛有了起色,千萬激動不得,玄兄,看開點,看淡些,不要氣,只要記,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遲早碰得上,那時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連本加利一齊結算,豈不強似自己幹嘔?」玄三冬自行調息了一回,待平靜下來之後,方才悻悻的道:「老兄說得是,奈何我不提便罷,只要一提起這檔驢事,我便又惱又恨,你倒評評理,人與人相處,意見不合乃是常情,牙齒與舌頭都有咬著的時候,人的作風更哪來這多的融洽順貼、嚴絲合縫?就為了行事的觀念不同,便下這等毒手,是不是太也冷血、太也狠酷了些?」穀唳魂一笑道:「那是一群野獸,玄兄,野獸只有獸性,怎能以人性相求?」怔了片歇,玄三冬喝了聲彩:」真是一針見血,一言驚醒夢中人!奶奶個熊,那可不正是一群野獸?是人有這麼寡絕無情的麼?怪只怪我認識不清,覺悟太晚,活該受這等窩囊罪!「

  穀唳魂緩緩的道:「玄兄,不算晚,一點也不晚,朝後的日子,盡是討債的辰光,人家給了你什麼,你大可奉還人家什麼,能以保住性命,即是老天對你的應承了!」

  凝視著穀唳魂好一陣,玄三冬驀地伸出雙手,神色摯誠的道:「說得好,老兄,你這個朋友,我算是交定了——」

  握住對方伸來的手,穀唳魂安詳的道:「但蒙不棄,就算我高攀玄兄吧。」玄三冬抽回手來,怫然不悅:「這是什麼話?老兄是在陰損我麼?」穀唳魂笑道:「喜怒不蘊於內,情緒訴諸顏色,正表示玄兄是直心直腸的爽快人,我生平最願結交這等血性漢子,若有失言之處,亦請玄兄莫怪!」玄三冬立時轉嗔為喜,咧開大嘴道:「這才夠意思,哥倆有誠心,朋友才交得深契,交得長遠,老兄——呃,笑話笑話,弄到現在,竟尚不知老兄尊姓大名,真正失敬之至,老兄的萬兒,還請見示,往後稱呼起來也較方便。」穀唳魂眨眨眼,道:「其實,我的姓名,玄兄早就知道了。」玄三冬微微一愣道:「我早就知道了?怪事,我怎會早就知道?」

  穀唳魂道:「沒有錯;我也姓谷,穀公朝旭老爺子,正巧是我家父。」猛的從地下跳將起來,玄三冬張口結舌,兩顆小眼珠子幾乎彈出眼眶:「你你們……

  你是……你是穀——「拱了拱手,谷唳魂從容的道:」在下穀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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